进了宫,见了人,才发觉这位张娘子,竟然是当初二皇子满月会上,在表姐宫里见到的那位落了单的舞女张夕妍。
张夕妍笑呵呵地拉着朝烟,说上一回见面时,两人都是姑娘,如今两人竟都嫁人了。
朝烟嫁人之后难得进宫一回,在宫里,又问起燕草的事。张夕妍刚做了娘子不久,也不熟悉宫中女官,倒是身边的婆婆知道,告诉朝烟:“董娘子入宫后,人人都夸她呢!如今正要晋升司正,恐怕忙着呢。”
朝云听说了监西北部军回朝的消息,打听好了日子,到城门口去守着他们归来。
宋军在三川口惨败,死伤惨重,关心军政之人,人人心里憋了一口气。如今总算有了胜绩,在城墙内外等候王师归来之人不在少数。
朝云难得自己出门一趟,头上戴了顶帷帽,站在人群之中。
城门大开,守将查验拉着腰牌,高喊着放行。
孙全彬与一众延州、鄜州将领们,骑在马上,徐徐入了城。
金辔头和铁甲胄在人群的包围之中缓缓走过,反着光的寒兵曾饮过西夏人的血。他们从西北归来,带着战胜的消息,也替宋人出了一口恶气。
“大□□!”
不知是哪个,忽然高喊了一句。
“大□□!”“大□□!”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喊声。
孙全彬手持着缰绳,路过这些为他的胜仗庆贺的人们。他的目光在百姓之中扫过,却停在了一角。
那里有一顶被风吹起的帷帽,轻薄的纱帘后,是一双透澈的眼。
“姐儿,人都散了,咱们也回去吧。”
“嗯。”
二月甲辰,官家御诏,今岁试武举人。
朝云闻之,不免欣慰:“总算是又开武举了。只有真与敌军打起仗来,官家才会知道朝中有提拔武将的必要!”
韩婆婆给她端来药,想用药堵住她的嘴:“姐儿,好姐儿,可别再妄议朝政了。这几日东京城都在说,皇城司在市井之间抓人呢!”
“皇城司抓的是西夏间者。”
朝云先前被药烫过嘴巴,好不容易长好了,又不长记性,还是拿到药碗就往嘴里倒。好在煮药的白草之前被韩婆婆骂过一回,如今都等药摊得不烫了才端过来,朝云一口下去,温度刚好适宜。
闭着眼睛喝完,嘴里发苦,但她忍过这一阵,又说:“朝廷下旨,说东京城中无论是谁,只要抓到一个西夏探事的间者,统统赏赐三十贯钱。百姓抓间者,皇城司也要抓。西夏人还抓不完,哪里就有空来抓我们。”
韩婆婆“哎呀”一声,还是不想让姐儿再说这些事。
朝云撇撇嘴。
她在山光阁里说朝政,其实也就是说给自己听。无论是女使,还是家人,她又没有个能谈论这些的人。
就这样说说都不行吗?她叹口气,想再闷头喝药,可只见到空空的药碗。
延州大战结束,将领已经还朝,但西北还有余事要处置。
几个讨巧卖消息的叛徒要抓要杀,几个有功之臣要封赏。那里的百姓受了许久的战乱之苦,从去岁到今岁,日日都过得不太平,官家也体恤他们,免了半年的赋税。
赦免延州、保安军流放以下的罪名,不赦背叛奸细人。当时作战的将士论功行赏,有死伤者,重赏其家,赡养老父老母,不叫军伍之家寒心。
且近开春之时,官家又召知制诰拟旨,任命韩琦为陕西安抚使,赴陕西体量民力,修筑城池,以备元昊再犯。
如此,这场战乱才匆匆被揭过去。东京人只是茶饭时偶尔谈起,又当无事人一般,再也不管西边事怎么样了。而元昊回到西夏后,却又在厉兵秣马,只待休憩过后,再来与宋军一战。
天再热一点时,东京花开,朝烟从御街赏花归来,回到马行街,去自家的小货行转转,瞧瞧生意。
许衷去山子茶坊看生意去了,平南在店里,给朝烟讲讲货行账面上的事。
朝烟鲜少见到平南,如今见他,觉得他虽然话少,又不大会笑,做事却十分仔细,是个得用之人。
几人正在楼上看着账,楼下的杂役上来告诉平南,说道:“平南哥,那个客人又来了,又要买木板和拓碑。”
“我下去看看。”平南道,“娘子稍等,小底去去就回。”
这本是件小事,朝烟却心里有了好奇。平南再怎么说也算是这家店的主管之人,怎么来了客人要买木板,还要特地来和他说呢。
“我与你一起下去吧。”朝烟也站了起来。
朝烟施施然下了楼,看见了个两鬓斑白的老丈,身上穿了件半臂粗麻,头戴一顶布帽。
杂役招呼道:“毕待诏,这是小店的管事。”
平南上前,对着那老丈点了点头。
老丈看着年纪虽大,说话却是中气十足:“麻烦小哥了。老朽此次过来,还是要买两车木板,两车拓碑,再加一车泥。”
朝烟愣地一挑眉。要木板、要泥都好说,兴许是哪户人家修理院落要用。可怎么这人还要一车拓碑。便是给当朝宰执立神道碑,都不用一整车的。一车拓碑,可以给整朝文武刻碑了。
平南倒是不意外,只告诉他:“与往常一样,这些东西虽说是赠给待诏的,却不是当即就能拿出来的。木板和泥还有,但拓碑还要等些时日。”
“老朽知道。”老丈深深一拜,“还要多谢贵店主人,多次慷慨相赠,老朽实在惭愧。”
“待诏客气了。”
那老丈抬起头,才看见平南身后一位贵妇,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