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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1 / 2)

蜜枣有些腻人,将她本就糊涂的心绪搅得更乱,她起身行至窗前想要吹吹风,入目见连廊宫阙层叠,那些葱郁的林木错落期间,只似在迷宫里增几分他色,又似盘错的人心。

“九娘,可要一盏清水压压?”服侍她的宫娥道。

她忽然一笑,顿时觉得殿中发生的事也不足为奇了,一个小宫女都能如此洞察人心,可见这宫闱中,这权力汇集之处,这样的事情才是寻常,夫妻、父子、甚至母女,皆在彼此猜疑。

又过了半刻,殿门终于打开,出来的天子却一脸平和,对着拜别的楚姜甚至笑了笑。

皇后也依旧仪容得体,在宫门前送别天子时与他低声笑语了一句。

楚姜心中无端感慨,这或许便是帝后夫妻多年养成的默契了。

“明璋,你在担心什么?”皇后已经提步回身,望着她落在身前的手,指尖上有一点蜜色。

楚姜顺着她视线低头看了眼,才知道自己先前竟是忘了擦手,羞赧笑道:“明璋并未担心,只是忘了擦手。”

皇后却不信,微微颦眉,嘴角却上扬着,带着些少女般的娇态,“撒谎。”

楚姜见她从宫娥手中接过湿帕,忙伸手要接过来,却被她轻轻拉住擦拭起来,又被她带入殿中,看到了一枚摔在地上的琉璃茶盏。

皇后笑着叫林姑姑将茶盏捡起来,“陛下只是问我昨夜之事,我顾着嫡母慈爱,顺着求一声情罢了,然而梁王犯下如此错事,陛下心中正不郁,我一求情倒是火上浇油了。不过谢昭仪却是打错了主意,她总装作愚钝痴傻的莽撞样子,一片爱子之心,也不曾犯下什么大错来,陛下不会多怪她,可我为梁王求情,却也不曾深问了去,只说那孩子向来恭恭敬敬,绝不会做下错事,今时之事,怕是底下人为了挑拨他们兄弟情分做下的,陛下虽恼怒,骂的却是我不体恤太子之苦,还道太子委屈,明璋,你瞧,装傻是真有用的,难怪谢昭仪用得这般顺手。”

楚姜看她胸有成足,不觉跟着笑起来,赞道:“娘娘智慧。”

皇后嗔她一眼,悠悠道:“这宫里数十载日月,真要是个慈悲人,哪里能在这里坐得长久。”

接着她却话锋一转,“故此本宫才不想你掺和进来,明璋,世人皆道天子爱我,甚至以为太子都是因我之因才受宠至此,他们不在这宫城里,没有见到未央殿前的孤月,金碧台前的隐嶙楼阁,只以为鸾车重门中,全是无忧宫妇,哪里知道这里头的每一个人,连走路时步子该迈多大都要计算好,不知道陛下之爱,是宗法礼教之爱,谁是中宫,谁是太子,并不重要。”

她眼中忧色更甚,重提起楚姜设计一事,“明璋,你如此大胆,可有想过有朝一日本宫不在这广阳宫了,太子不是太子了,你要怎么办?你是女儿家,该寻个家世相当的郎君婚配,这才能保证你的优渥,若是将来没有了权力的庇护偏宠,你与农女、渔女皆无异,原来的逢迎都会变成奚落与侮辱,那般你如何承受得了?”

楚姜见她眉目怅然,心内跟着揪起来,知道她的话十分有理,却细声反驳道:“娘娘,比起被人奚落侮辱,明璋更受不了做个糊涂愚昧的人。”

皇后早便知说不通她,见她还晓得低声下气,一时间又是气又是笑,“什么叫糊涂愚昧?妇人相夫教子,你为世家妇,还能肆意潇洒,哪里就糊涂愚昧了?”

早在天子来之前楚姜便与她就此交谈过一回,那时她的态度并不如此,楚姜便隐隐清楚是她与天子的谈话让她心中不安了。

她向前拉了拉她的书了,娘娘若见过了十里青山,难道还会看得上几道矮墙?”

林姑姑在一旁掩唇笑出声来,被皇后嗔视着便低头笑道:“老奴是觉得九娘说得有理,放眼这长安,哪有谁配得上九娘?可不就是书中见惯如玉郎,尘中难觅知心人?”

皇后身居高位,虽从未亲手搅弄权谋,却是实实在在处在权力漩涡的最中心,比起林姑姑口中的情爱,她更明白楚姜是在表达对权力的向往,这在世家儿女中,本也是很寻常的,旁的女子要权力,借着父兄夫婿的手行事,毁誉大多不在己身,她却另辟蹊径,未嫁之身,父兄未在,便敢施大计。

半晌,皇后才是悠悠叹道:“你真是大胆。”

已经含着一些妥协的意味了。

楚姜坐在她身边,笑道:“明璋不敢揣测陛下与娘娘都说了些什么,却知道如今梁王是难以翻身了,而殿下,从来就未曾因明璋是女子,便认为我插手有何不妥,娘娘,殿下他才是真正的唯才是举。”

皇后假作嫌弃地推开她,“倒是脸皮颇厚?说自己是才,我倒要看着你能被提拨成个什么官!”

“明璋不爱做官,可以做个幕僚。”

这是刘峤第一次来到离台,此处清幽僻静,四周都是荷塘,入耳尽是清流淙淙,晨初夜暮,更有蛙鸣阵阵。

不是个修心的好地方,偏偏天子叫他来此修心。

谢倓不知何时进入了殿中,刻意加重了脚步令他察觉。

刘峤转身,“今日早朝时,可有提及本王?”

“陛下并未主动提及,冯舍人才刚提起殿下,左丞相便出来打断,用太学试舞弊案的结果盖了过去。”

他心内冷笑,“他以为把孙女嫁给赵氏,太子便能让左氏越过楚氏?哼,庸夫之见。”

谢倓顿了顿,看他面色恢复了才道:“只是太学试一案的结果,与我们所想大有出入,顾晟与陆诩确实曾指点过一份试题,那些涉案士子,也实实在在拿到过一份试题,可那试题,与太学试的真实卷册,无一题相同。

尤其是顾陆二人自从祭礼当日起,便是被分别关押的,皆由御林军看守,二人并未会面,亦未有一字书信相传,却都将假试题一字不差地默了出来,与士子们默出来,几无二致。

顾陆二人说是士子好学请教,他们只以为是寻常卷册,未有多想。殿下,这一点,方先生并未与我们说过,我们都只以为,他们拿到的就是真试题,今早左丞相禀报说那些士子承认了舞弊行为,他们以为那就是真试题,也向顾陆二人说明了,那就是真试题。因此如今悬而未决的,只有顾陆二人是否故意舞弊。”

刘峤微微眯眼,眉间带着怒意,“假试题?所以如今,最严重的只是顾陆有罪,楚崧、左融,连一个泄题之罪都没有?孙显呢?顶替孙显的陆十九不是楚崧的拥趸吗?”

谢倓低头,“殿下,只有我们知道陆十九顶替了孙显,陆十九所答的卷册上,又已经被掉换成他人字迹,若出来告发他,反而惹嫌疑,那位真的孙显,又被御林军护着,他似乎也不想追究,左丞相提到他时,只简单略过。

属下以为,这孙显与陆十九,倒更像是方先生为了令我们做局,为了殿下深信他,而故意在我们面前闹大的。陛下今早也不曾定了顾晟跟陆诩的罪,叫御林军窦将军将案子接了过来,命他严刑审问顾陆二人……”

“顾氏陆氏如何本王并不关心!”刘峤厉声打断他,“两颗废子罢了,本王要知道的是方晏何在?为什么说好的真试题,却成了假试题,为什么本该泄题的楚崧没有泄题,本该从东宫搜出来的士子书信没有搜出来,谢倓,你去找到他,去……去找齐王,去问齐王罗瞻的家人……”

谢倓被他怒火所惊,犹豫道:“方晏称其与楚九娘相识,楚九娘又陷害殿下至此,会不会,楚九娘知道他的行踪?”

他得话十分严谨,没有说方晏就是楚姜或是太子安插的暗线。

刘峤却不得不如此作想,手撑在黑漆螺钿四扇围屏上,屏风上簌簌落了木屑。

谢倓听他念得咬牙切齿,似乎要将口中之人以言语凌迟,“刘呈,楚明璋,楚明璋啊,本王真是错估了你。”

荷风入帘,有几道细碎的脚步声从廊子上传来,谢倓顾不得安慰他,低声提醒了一句便侧身隐入了内室中去。

刘峤缓缓放平神色,深吁了一口气,转身望着来人,见到不过是几个来送饭的宫娥,便失了几分遮掩的心,顾自坐回榻上凝神。

却不防领头的那小宫女竟传话道:“奴婢拜见梁王殿下,奴婢等人奉陛下之命前来,陛下命奴婢传话,因皇后娘娘求情,陛下特许殿下不必再于宫中陋处,只需回府静思便是……”

刘峤抬眼,不信皇后的话会对天子有这么大的作用,她或许能够动摇天子的怀疑,却不足以打消,不待他再想,果然下一句就是:“陛下还交代,殿下此番虽铸成大错,然太子亦上书求情,可见殿下与太子兄弟情深,殿下犯错,不过一念之差,皆因身侧小人煽诱,特命殿下暂且交出兵符,并遣散门客幕僚,清静门庭。”

他心中一时难以置信,惶惑交加,太子求情?太子为什么要求情?没有人要他求情,他……

小宫女的话却还没有完:“陛下仍有命,梁王殿下年已二十有六,府中却只姬妾几位,尚无正妃,特命皇后为殿下择挑婉顺淑女,陛下已命太史令择良辰吉日,定日即可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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