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走在回家的路上,太后娘娘却开心不起来了,因为往后的路一目了然——回到一个人住福寿宫里,日日夜夜重复着相同的一天,没有凶险也没了温馨,这终生难忘的几天,彻底成为了过去,可能也会是此生最后的难忘记忆。
太后娘娘在宫里憋了十年,早已过够了那样的日子,此时踏上归尘,甚至觉得脊背发凉、神魂不宁,靠在男人怀中,竟然有一股冲动,想说一句:
「惊堂,不要送我回去了好不好。」
但身为太后,她显然不能说这话。
夜惊堂注定要回去,而她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太后娘娘心乱如麻,紧紧咬着下唇,在马速变快后,眼圈儿竟然红了,任由寒风和雪花打着脸颊,想要保持清醒,却憋不住心底近乎崩溃的情绪。
夜惊堂驱马前行,起初还没发觉不对,但走了一截后,却发现手上多了一点温热,他低头瞧见是一颗泪珠,眉头一皱,放慢马速,偏头打量:
「娘娘?」
「崩宫......」
太后娘娘想说话,却有点破音,就抿住了嘴唇。
夜惊堂感觉太后娘娘身体在微微颤抖,略微转念,便明白了太后娘娘为何如此。
这就和自幼寄人篱下,长期遭受压抑生活的小孩,出门体验了几天开心日子,忽然又要回到那个冰冷地狱一样。
自幼开开心心在父母呵护下的小孩,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助和绝望。
夜惊堂未曾经历,但能体会到那种心情,稍作沉默后,安慰道:
「没什么我回去又不是扔下娘娘不管了。在京城我每天都进宫,璇玑真人在,她每天带你到处跑;璇玑真人不在,我也能带娘娘出去跑,又不是和以前一样,只要璇玑真人不在,你就不能出门了。」
太后娘娘眼圈发红,听见耳边的轻柔话语,嘴唇动了动,想要说很多话,但最后却也只憋出来一句:
「真的?」
夜惊堂从第一次进宫见到太后开始,其实就一直挺心疼。毕竟太后和所有姑娘都不一样,看似拥有一切,却唯独没有最简单的自由,生活在五彩缤纷的世界里,自己却注定是黑白的。
太后看起来有点幼稚,或者调皮,但她能有什么办法?
换位思考,如果夜惊堂十年如一日面对宫墙,那他某天遇见一直蚂蚁,恐怕也会和傻子一样围着看半天,墙外的一句问候,他都能记好几年。
无论太后娘娘自己危不危险,在玉潭山庄跳起来给他挡暗器是真,事后把珍藏多年的浴火图拿出来给他治伤也是真,可能对他没有什么想法,但心底里必然把他当成了那个在墙外问候一句的人。
夜惊堂这次出来,彼此朝夕相对,明白太后娘娘有多开心窃喜,为此不想因为自己的迟疑顾虑,让什么都没有的太后,再去承受那没法承受的失落境地。
夜惊堂把披风裹紧了几分,抱着太后娘娘肯定道:
「真的。娘娘能舍身给我挡暗器,那无论娘娘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像在乎心头挚爱一样在乎娘娘。」
挚爱......
太后娘娘缩在结实的怀抱里,眼底的没落消散,化为了复杂和古怪,嗫嚅嘴唇憋了半天后,才小声说了句:
「你说话得算话,本宫浴火图都给你了,没别的东西了。」
夜惊堂摇头一笑,轻轻「驾——」了一声,往东方飞驰而去。
呼呼——
刺骨寒风裹挟着雪花铺面而来,太后娘娘却感觉没刚才冷了,甚至有点如沐春风之感。
在沉默良久后,太后娘娘发现夜惊堂捏住披风的手冻的冰凉,想想便把披风捏住,握着大手又塞进了怀里暖手手。
「......」
夜惊堂右手贴在暖烘烘的团儿下方,本来宁静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冰天雪地、两人一马。
不被打扰的环境,面对身前很贴心的暖手宝宝,想要恪守君子之道,真没那么容易。
夜惊堂沉默片刻后,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但又马上停住了。
太后娘娘轻咬红唇,眺望无边风雪,感觉到了夜惊堂的小动作,却没说什么。
毕竟只有此时此刻此地,她才是秦怀雁,而回了宫,就变回了太后娘娘。
像这样大胆放肆的举措,一辈子又能又几回呢?
太后娘娘憋了半天后,悄悄又把怀里的手往上移了些:
「你年轻火气旺,本宫不怪你。就在这里可以,回去就不许了哈。」
「......」
夜惊堂握着热乎乎的团团,想要说两句,但酝酿半天硬没想出合适话语,本来崩着的手,在马匹颠簸和在温暖怀抱中,慢慢放松了下来,最终还是五指张合,稍微活动了下筋骨......
蹄哒、蹄哒......
日暮苍山远,风雪夜归人。
两人一马在无边旷野上飞驰,男子目不斜视眼神专注,似乎在思考很大很大的事。
女子缩在披风里面,涨红着脸,眼神忽闪,做出一副看风景的样子。
而忙活好几天的鸟鸟,在马侧的行囊里,睡的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