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掀开,经济舱的全貌展现在徐苍的眼前。忽地,徐苍略微低头,发现一个小男孩仓皇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有些畏惧地看着徐苍。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嘈杂的经济舱,已然被恐惧笼罩的氛围下,在徐苍出现的一刻,一切好像安息下来了。
在一道女子的惊呼声中,众人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似乎徐苍就是那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徐苍迎着那一百多双有些茫然的眼睛,微微颔首,接着目光如炬,大喝而起:“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再次去齐州机场着陆,但是能不能安全落地,你们能不能活下来,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一切都看天意。还有一个就是去别的地方,去那里着陆难度很大很大,但是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我来着陆。”
徐苍没有说什么技术性的东西,这些东西说了,普通乘客也听不明白,只能以最为简洁的描述来提供选择。
徐苍知道这样让别人就自己的生死做出生死抉择,其实是有些草率的,然而,他也是别无选择了。
其实,这个问题也很简单。那就是这些人是相信虚无缥缈的老天爷,还是相信人定胜天的徐苍!这并非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题,所有人都不了解徐苍,如何能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尽数寄托在徐苍身上?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经济舱里的人从原先的恐惧愤怒转而焦虑,纷纷交头接耳,就是得不出一个看似统一的答案。
“我们没有时间了。”徐苍叹息道:“若是同意去往别处的,那就举手,想要回齐州的,就不要动了。”
如此焦灼而难以抉择之际,在不知道哪处的座位传出来一道清亮稚嫩的童声:“你说去别的地方,是去哪里啊?”
没错,刚才徐苍好像并没有说去哪里?一瞬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向徐苍。
然而徐苍头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往东边,我们去东海!”
“东海?我们还落在海上吗?”又有人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不去别的陆地机场,落在海面上,怎么看都不太安全。”
徐苍凭着仅存的耐心,平静解释道:“离这里最近的跑道长度超过两千四百米的机场需要飞行一个半小时左右,我们飞不过去了。”
两千四百米的跑道长度是一个分界线,低于或者等于这个跑道的算是短跑道。如今,飞机在齐州这样的优势跑道都没什么安全落地的机会,更别说那些短跑道了。而且,附近的这些短跑道机场很多其实是军用机场,想要去紧急备降,沟通一番,大概率还是可能的。
因为在后世不久,这些军用机场逐渐开放,转而为军民合用,在非军事任务期间倒是管制不太严格。可现在毕竟还没有开放民用,光是一套审批流程走下来,就是要消耗很多时间了,而现在他们最等不得的就是时间。
“能跟我们说为什么飞不过去吗?”有个人略带紧张地问道。
徐苍轻笑道:“我感觉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除了凭空增加焦虑,徐苍不知道告诉普通乘客飞机的详细状况有什么意义?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你,就......就这么相信你?”又有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虽然是反问的句式,可丝毫没有质问的感觉,反倒是气势很是不足。
“你很厉害吗?”正是刚才首先发问的童声:“你为什么没有穿飞行员的制服啊,你比前面驾驶舱里面的人还厉害吗?”
这次,徐苍算是分辨出来出声的地方在哪里了。正是他掀开帘子后,那个突然跑开的前排的小男孩。
徐苍上前一步,一只手搭在小男孩的头顶上:“我很厉害,比那些穿制服的人都要厉害。”
“可我刚才听你说,你要东西的。”小男孩的脸色掠过一丝畏惧。
徐苍一愣,想来刚才自己“威胁”那些功勋飞行员的场面被这小男孩看了去,听了去。于是,徐苍轻轻的抚过他的头顶:“你是我的乘客,如果你能活下来,那是你应得的。”
说完,徐苍缓缓抬起头,扫视众人:“时间不多了,做决定吧。”
可是,随着徐苍话音落下,舱内一百多号人却是无一人举手的。他们倒不是反对徐苍,他们只是感觉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做。
为什么需要领袖,因为在生死存亡的时刻,领袖有下决心的魄力。可领袖太少,大心脏的人同样稀少,更多人的既不同意,也不拒绝的茫然,有的只是似乎不做选择就能当成没有发生的逃避。
徐苍啧了下嘴,他觉得这类没有绝对优势的方案下的选择交还给乘客本身是尊重他们的行为。可似乎自己不该这么做才对,这样反倒是让他们增添了烦恼。
他不可能一直待着这里等待这一百多号人统一意见。正当他长出一口气,想要回去之际,突然有个人举起了手:“我同意,你要做什么,我都同意。”
徐苍望去,只见在不远处一个面庞有些黝黑的女孩子正在举着手,而她的同伴正在尽力想让她放下举起的手。然而,这个女孩子却面容坚定,根本不被同伴所影响。
徐苍没有继续问其他的人意见,而是蹙了下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认识我?”
那女孩子放下手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但是华信叔认识你,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华信叔?”徐苍脑海中略一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姓名:“陈华信?”
这个陈华信正是此前玉龙机场运输任务中的那个搜救队队长,后来还用直升机将徐苍送到了剑川市医治冻伤。
那女孩子点点头,很快就带着一丝哭腔:“我就是玉龙人,我此前从未见过你,但是我知道你在玉龙机场做的那些事情。华信叔说你很厉害,我信他,那我就信你。”
陈华信就是玉龙地区的出身,虽说后来去了剑川市工作了,但还是保持着老家那边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在玉龙地震后,回老家参与重建了玉龙。
期间,陈华信正是将徐苍的事情告诉了这个女孩子。原本她只是当故事听的,可没想到真的在飞机上遇到故事的主角了。
“我在齐州上大学,恰逢假期跟朋友去汉京看一下,没想到遇上这种事情。”越说那女孩子的情绪就开始崩溃了:“我才二十多,我还不想死啊!”
或许是受到她的感染,坐在她身边的朋友也开始抹眼泪起来。
正是人生最为艳丽的时刻,却遭遇了如此涉及生死的事情,任谁都支撑不住的。
情绪是会传染的,在女孩子旁边的其他乘客也是露出悲哀之色,沉默不言。
此时此刻,徐苍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没有再等下去,而是转头就往着前面走去。那女孩抹去眼泪,望着徐苍远去的背影,轻声自言:“玉龙的英雄啊,再拯救我们一次吧!”
等徐苍重新进入头等舱那里,还在商量着的一众功勋飞行员纷纷闭上了嘴。而此前跟徐苍态度不错的那个老教员拉住徐苍:“我们答应你的事情自然是会遵守诺言的。只是我们商量了一下,海上迫降的风险太大了,还不如就在齐州这边的高高度提早关闭双发。你心算能力这么强,不比海上迫降的成功几率要大?”
这里二十三个功勋飞行员平均超过三十年的飞行时间,加起来已经是海量的经历了,他们也有迫降过的,但没有一个海上迫降的经历,或者准确来说,是没有任何水上迫降的经历。
任何一个成熟的飞行员若是真的在必须需要抉择的时刻来选择是陆上还是水上迫降,那几乎所有飞行员都知道选择陆地迫降。
水的确是柔软的,但是在面对高速着陆的飞机时,那跟坚硬的混凝土其实也区别不大的。
可是陆地机场的着陆区域是一个固定,平整,足够坚实的表面。可水上迫降时,着陆表面却是起伏的,难于控制的。
而且,水上迫降的逻辑和操作手法是跟陆地着陆完全不一样的。水上着陆时,绝对不能以常规的机头微仰的姿态接触,此种情况下,很大可能性飞机就要瞬间断成两节。而且,水上迫降的大翼不能有丝毫歪斜,若是一侧机翼率先进入水中,在水的阻力下,飞机会被带得侧翻冲入水中,而成为一个沉没水底的钢铁棺材。
诚然,水上迫降是考验飞行员的技术的。但是,那操纵手法实在是过于复杂了,不仅仅是接地那一下,后续等速度降下来,飞行员的操纵稍微偏离一些,飞机还是要一头扎进水中,有死无生。
没错,水上迫降的确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可是当操纵难度过高时,那还不如做骰子游戏。
越是回过神来的功勋飞行员们越是觉得还不如回齐州呢!当然,他们不是想要反悔,而是希望由徐苍来完成齐州的陆地迫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