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还在想,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应该做不出把体温计放在热水里欺骗警察叔叔这种类似于小学生不想上学才使的把戏,所以想不通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体温弄到了三十九度,好让警方无法对你进行问询的。直到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你偏向一侧的站姿,才想起不止感冒能引起高热,伤口发炎也可以。”
李蘅闭了闭眼,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自己伪装得挺到位呢,看来和专业的比还是差远了。”
“除此之外,刚刚我发现你的药箱里的药品基本都过期了,比如复方氨酚烷胺、右美沙芬、愈创木酚甘油醚这一类常见的感冒药,证明你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用到过这些药品的,但常见的镇痛药布洛芬,消炎药青霉素、头孢菌素、大环内酯类药物却没有储备,甚至最基本处理伤口的酒精、碘伏等都找不到,这是不合常理的,除非你的体弱多病是个谎言,而且你近期正好因为伤口感染用到过这些药物,如果我没说错的话……”
江倦缓缓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果然方才李蘅只开了一条缝隙,从中取出创可贴的抽屉里侧堆放着大量没有外包装的铝箔药板,随手拿了几个,都是他提到的药品。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难道我受伤发炎不去医院处理就违法了吗?江副支队,你要用这个定我的罪吗?”
“我想你会错意了,如果我来劝你自首或者抓捕你归案,就不会孤身赴约。我说了,危险的是你,因为我是来拷问你的。”
李蘅眼睛一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拷问?哈!江副,您是还活在上上个世纪吗?法治社会已经不实行这个了,你……”
话还没说完,李蘅忽觉面前劲风一掠,眨眼的工夫,江倦就已经大步迈到他面前,看似无力的手猛然扼住他的脖颈,将他顶在墙上,紧接着膝盖用力向上一蹴,正中他上腹。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眼前一黑,痛呼一声抓住了江倦的衣襟,才没让自己就这么倒下去。
“我说了,不是我毫不设防,是你引狼入室。别说警察,就连你都不会认为是我这个瘸着条腿连路都走不稳,虚得走两步就得喘上十来分钟的病人把你打成这样的吧?”
李蘅瞪大眼,看向了江倦一直蜷缩的伤腿。
此刻他绷紧膝盖,全然看不出伤势,猛踢向他下腹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完全不受骨伤拖累。
被勒着脖子的李蘅只觉呼吸困难,理智告诉他,这个人一直在用脆弱虚伪的假相蒙蔽旁人。
“你……你早就……”
“是,早就恢复了,但我会装,能装出个人样,你连装都装不像,被吞也是活该。”
江倦少有情绪激烈的时候,在语言上表现愤怒的方式仅仅是咬牙切齿,从不会放声大骂,因而时常让人忽略他骨子里的血性。
“现在该我来问你了,是谁指使你去挖我家的祖坟,偷我哥哥的骨灰?你们是跟江家有仇,还是想从中找什么东西?”
李蘅一扭脖子,当胸给了江倦一拳,借着那人吃痛闪躲的空档挣脱开了他的束缚。
然而江倦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来的,和李蘅不同的是他无所顾忌,早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冲上去照着李蘅落跑的背影就是一记猛踢,硬是将人一脚从客厅踹到了走廊。
李蘅没法控制平衡,在门框上狠狠撞了一下,还没缓过来就被江倦又在膝弯补了一脚,面朝地面倒了下去。
江倦迅速压在他身上,逼着他翻过身来,骑在他的腰腹处让他难以反抗,再次掐住李蘅的脖子,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目的不在让对方窒息,而是为了扼制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李蘅的身手不比江倦,身上有伤还轻了敌,没能占到什么便宜,被江倦几招打下来已经落了下风。但奇怪的是江倦这人打架的套路跟旁人不同,不管是小打小闹还是殊死搏斗,男人的拳头通常都会照着脸上的要害部位招呼,鼻软骨、眼窝和头部这些脆弱敏感的位置都容易让人行动力大幅下降,太阳穴只要寸劲儿就足够一击打死人,但江倦却从始至终都没碰过他的脸。
李蘅调笑道:“江副支队,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打我的脸吧?既然这样要不要坐下来好好聊聊,也许我们可以换种方式解决问题,别这么暴力。”
江倦总是半睁着眼,看起来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深藏在眼底的杀气大多时候都会被眼睑和浓长的眼睫挡住,给人一种杀伤力并不强的错觉,现在也不例外。
他依旧是那没什么起伏的冷淡语气,在这种时候却让人毛骨悚然,“确实不想打,但你想多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你我自己也疼,所以……”
江倦轻抚着李蘅紧绷的手背,一下下轻柔的摩挲让对方放松了警惕,就在李蘅稍微缓解力道,想握住他的手腕令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暧昧时,那冰凉灵活的五指突然穿插进他的指缝,死死将他的手钉在了地板上。
当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时,五指已经随着一声绵长的脆响,被那人齐齐折断。
江倦死死捂着李蘅的嘴,把他的惨叫声都压在了喉咙里,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的眼神中满怀悲悯,仿佛慈悲渡厄的济世菩萨,可拿起屠刀让人深陷血海的人,却偏偏是他自己。
这一刻,李蘅终于意识到了江倦此人的可怕之处,他的城府,他的算计,甚至是他的隐忍,在他的阴狠面前都不值一提。到底有着多么黑暗的过去,才能造成他深渊般可怕的心性?
回忆至此,萧始深吸一口气。
他确认过李蘅的伤势,四肢包括双手的关节都被卸了,右腿还是粉碎性骨折,就算江倦拷打他的行为真能定性为防卫,也一定是防卫过当,在这一点上,他是没有办法替那人遮掩的。
那么目前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规避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将调查重心转移到李蘅身上。
短暂的迟疑后,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但我能理出李蘅的作案过程。既然他八年前就处理过钟灵村村民闹事的案子,很可能一直暗中关注着‘流亡’在外的王顺才,并且在近期指使张怀友霸占蒋家附近的空地,引发钟灵村的土地纠纷,给蒋仪创造了一个因为拆迁款报复张怀友的动机。从这一系列行为中不难推断出他和蒋仪的私人恩怨,甚至不惜用八年前的旧案来做文章,可见李蘅的目的与钟灵村脱不了关系。以上是李蘅为杀害东野翔太而做的铺垫。”
这起错综复杂的案子解释起来确实有些困难,萧始在办公桌上随手拿了几张白纸,用他的狗扒字画了个简易的关系图。
“回到抛尸案,整起案子中我们最不明白的就是王顺才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如果说李蘅利用王顺才在枫叶苑暂居这一点制定了shā • rén计划,安排了shā • rén的时间地点,雇佣徐静涛实施犯罪,那么王顺才就是一个提前被安插在那里的目击证人。”
周悬沉思道:“事实上他也的确向警方提供了目击证词,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徐静涛,这是一大矛盾。”
“案发当天徐静涛为了伪造不在场证明,和薛嵘约定一起去赴酒局,由此不难控制他离开现场的时间,只要把握好王顺才的生活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地下室,就能让他目击到shā • rén的过程。但这个计划出现了两个意外,一是徐静涛没能杀死死者,二是王顺才出现的时间不对。李蘅前去收拾现场,本应替徐静涛进行后续处理尸体的工作,但他没想到和死者碰了个正着,还差点儿被死者反杀了,让王顺才误以为他是死者。等到死者自己离开地下室后,他又胁迫王顺才杀害江倦,这里能够看出王顺才的很多行为不符合常理,证词前后也有矛盾,所以他恐怕并不是一个被抓来顶包的替罪羊,而是……”
“同伙。”姜惩断言道。
萧始沉吟道:“假设李蘅和王顺才是同伙,他们虽然有一个复杂的计划,把警方绕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但王顺才提供的证词却不能太离谱,至少得有一部分是真的,才能让警方相信他的说辞。你们可以回忆一下王顺才从头到尾交代的内容,排除那些已经确认是真实或虚假的内容,剩下了哪些与案情息息相关,或者毫不相干的废话呢?”
从王顺才的连篇废话中提取到关键信息并不难,这人没受过高等教育,语序颠倒逻辑混乱,挤牙膏似的问一句答一句,还三句不离卖惨,稍微翻翻他的证词就能找到关键。
萧始用红色水性笔在笔录上勾画出了重点,敲着纸面强调:“王顺才声称他看到凶手在做法,对尸体拜了拜,在‘跳大神’。这个行为本身是无意义的,但王顺才把信息传达给我们,一定是想借此表达什么,如果说我突然在这里拜神拜鬼,跳起了大神的话,你们觉得我在做什么?”
萧始照猫画虎学着昨晚江倦的样子,凑近身边的周悬,握着笔比比划划,只是比起那人动作更加浮夸,手舞足蹈地把某些迷信活动的神态学到了七八分像,恶心得周悬直把他往外推。
“差不多得了,别动手动脚的,你gay不gay啊!”
可坐在两人对面的姜惩和高局却是一脸诧异地盯着两人,后者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这是在下药吗?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
“没错,挥发性气体。关于药物的细节去问段镜词会更快。江倦的说法是,他曾在受某种新型毒品毒害致死的尸体上见过和死者的腿部相同的溃烂,怀疑死者与之前的案子有关,以及死者在澜江上找子弹的行为恐怕也与旧案有关联性,至于是否要把这之间的联系公之于众,就看你们怎么决定了。”
周悬屈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回到这个案子,说重点。”
“后来警方在排查医院诊所时找到了醉酒呛水的蒋仪,由此牵扯出了李蘅,这件事并不符合常理。首先李蘅在那时还没有进入警方视线,就算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至于非得在这个时候动手吸引警方注意。但并未涉及此案却又与案子息息相关的蒋仪在这个时候进入警方视线绝不是巧合,那么这一条直指重点,把李蘅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的线索是谁提供给我们的呢?”
姜惩一拍桌子,火顿时顶了上来:“操!是王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