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询问了价格,朱霁令四宝从身上取出了交钞,老板头一回见到这样不还价的买主,滴溜着眼珠子就要伸手从朱霁手上接过交钞,却被晃了一下子。
朱霁看着他见钱眼开的样子,笑道:“老板别急,我可以再加些银两,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老板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要让我知道,送这些画作来此售卖的人,是谁。”
次日,沈雷一早在衙门就被雅昌斋的小二截住,告诉他画已经成交。
沈雷画了卯,就直奔雅昌斋的后堂,老板从屏风后面出来,拿着一个金色绸布的小包,递给沈雷,道:“那位买家不方面露面,让小人将润笔直接交给公子。”
沈雷接过来,打开竟然是五只百两的银锭子,每一只都是官银成色,分量很足。
“这么多!那些画全都被同一个人买了?”沈雷有些狐疑,他把画作寄卖在这里已经有四五天了,却一直无人问津,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买家包圆儿了呢?
“所以说这些画运气好,遇到了慧眼识珠的人呀。”老板随即附和,试图蒙混过去。
沈雷虽然觉得事情似乎来得太巧,但觉得既然画卖出了就是好事,给付了画斋抽佣之后,就带着银元宝离开了画斋。
听他离开,朱霁从屏风后走出来,恰好看着沈雷迈出画斋的背影。
见沈雷匆匆走远,朱霁神色阴沉地轻声问画斋老板:“这位寄卖画作的人,和荣恩公府有何关系?”
画斋老板也是一愣,没想到朱霁会直接提到荣恩公府。
老板心里明白,这样未经允许就透露卖家的身份,有些不厚道,但是朱霁那阴沉的神色,带来了不容他躲闪的气场,便小声道:“实不相瞒,这位是沈府的长孙,名唤沈雷,是东院庶出的沈二爷沈嵩的独子。”
朱霁听到“沈雷”两个字的时候,神色为之一变,转瞬间便在唇角勾勒出冷冷的笑意,对身后的四宝道:“我们走。”
画斋老板此时心头便有些惧怕,忙慌乱着说:“小人不知道公子是何等身份来头,我这里只是小小的画斋,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啊。”
朱霁沉默,不再理会,款步出了画斋。
倒是他身后的四宝,对画斋老板笑道:“只要你对今日事守口如瓶,自然不会有任何麻烦。若是透露出什么,那便不好说了。”
沈书云从沈雷手里接过五只银元宝,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自己那几幅赝品,这么快就找到了买主,还是一次性全部出手。
“多谢大哥哥,为了这件事辛苦奔波。”虽然沈书云对沈雷谢,可是事情如此顺利,倒让她不安起来。
“倒也谈不上辛苦,能这么快找到一个买主,真是一件高兴的事。”沈雷看沈书云神色有些犹疑,也明白她内心的不安,便说:“其实我也觉得意外,如何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找到买家。但到底真金白银,人家没有坑咱们,所以也就不必再想那么多了。”
沈书云虽然心有疑窦,但到底银子在手,中秋节的亏空补上了,自己也犯不着再去典卖首饰,心里还是喜悦的。
倒是沈雷,告辞之前,问沈书云:“听说祖父生辰,也往临安萧家送了请柬?”
沈书云没想到沈雷会问这件事,想必也是在为她的婚事探口风,便直言道:“是送了。我表哥萧唯仁先致函祖父,说了些请安的话,祖父便让父亲给临安下了寿宴的请柬。”
沈书云又抬头看一眼沈雷,似乎是自嘲:“我以为只有父亲和母亲着急把我远嫁,没想到大哥也想问我订婚的事。”
沈雷笑着摇摇头,对沈书云语重心长道:“你今年十六了,议亲也正当时。先前咱们家受先帝圣眷,你是沈门的荣耀,祖父挑拣也是正常。如今形势不同,你又不似书露有亲娘谋划,这些事我帮不上你,可是作为兄长也是担忧记挂的。”
沈书云知道沈雷是为她的前程和未来打算,可是想到一旦嫁人就要离开祖父,心里却是闷闷不乐的。
沈雷见她如此,也知道缘故,反劝她道:“临安萧家是你外祖家,应当是个十分富足的门第。你是祖父的掌上明珠,谁人不知。可是到底老人家有驾鹤的一日。将来,家中万事有我,你只管看看萧家的人,是不是良善之辈,值得咱们托付,便不要考虑其他。总之你过得好,祖父才能放心。”
一番话,倒是让沈书云心头觉得暖融融的。她目前得到祖父支持一时掌管家权,却心知肚明,未出阁的女孩子,只有嫁了才真正有自己的家。
“我知道了。兄长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我考虑。”
沈雷憨厚一笑,与沈书云告辞。
因得到了银两,沈书云便放下心中压了多日的烦扰,才生出了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闲情。坐在蓬蓬远春的庭院当中,她抬头看秋日巧云层层叠叠,在碧蓝的穹顶堆出宛若仙境的白色山峦来。
祖父是在战场中趟过生死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给她如何通过白日的云朵辨识天气。她知道今夜注定无星无月,甚至可能会下雨。
但是秋风带着云的气息拂过她姣好的面容,心底忍不住对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有了一丝憧憬。
今年中秋会是晴朗的月夜吗?如果适逢冰轮悬空,皓月当头,一定要和祖父好好坐在一起赏月、聊天,就像过往的每一年一样。
从小到大的每一个中秋,她都守着祖父,从祖父还英姿勃发到如今垂垂老矣,她记得住每一回中秋,都有祖父的慈祥又爽朗的笑意,给她一份阖家团圆的安宁和惬意。
但是突然,她心头滑过了一个有些悲哀的想法,念头冒出来她就强迫自己赶紧忘了。
今年,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和祖父过中秋呢?她不敢去设想祖父日渐消瘦的身体还有多少时日,但是定亲这一项事情,已经足够让祖孙两个自此再不能相依为靠了。
临安明明距离京师并不遥远,甚至水路不消两日就可以直达,但她仿佛觉得一旦过些时日和萧表哥相看过后,若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外,这门亲事应该会定下。
那么,不久之后嫁为人妇的那天,她就将与如今岁月静好的闺中岁月永远作别。
究竟,长大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沈书云将自己沉浸在一番苦思之中,却被念春突然打断,对她轻声道:“姑娘,存雄居的人过来请您。”
沈书云站起身来,疑惑地看向蓬蓬远春的院门,四宝手持着拂尘,永远那样穿戴齐整随时待命的样子,谦卑而平和地对她行礼。
她不知道朱霁又在弄什么幺蛾子,但想也没想就决定拒绝,对念春道:“告诉四宝公公,有什么事情,请世子拟定信函周知咱们府上,我一介女流,不方便去的。”
念春过去知会了四宝,四宝便回去复命了。
朱霁坐在存雄居的书案前翻看着蓟州刚刚送来的密报,执笔在上面批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