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她猜想过既然平允军的铁骑即将南下,或者真的不久后,朱霁就会再度临京,但是她猜测自己并不会再有与他相见的机会,无论造反之事,是成是败,自己都不会是朱霁放在心上的事。
难道举兵起义,不能让一个满心反骨、权欲满怀的人占据所有的心神,还有功夫儿女情长,惦念一个拒绝了他、利用过他的人吗?
低头如是想,沈书云的思绪,一瞬间被下巴下凛然的凉意打破。
宝剑在须臾间出刃,朱霁脚跟轻敲马腹,一步上前,剑的尖端就指向了沈书云的喉间。
“说话。”
朱霁的声音很轻,以至于他身后几十个身穿铠甲、严阵以待的仆从,在几丈之外,是根本听不清楚的。
但是这很轻的话,却冰凉彻骨,毫无情义,以至于难以想象说这话的人,在半年前,对她如何的深情款款、一心一意。
沈书云木然地看向朱霁,如潭的美目酝酿着蔼蔼雾气。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朱霁魂牵梦萦的倾城之色,若是从前,他定然会心软,但是此时此刻,心里确有一腔怒火,忍住腕间的愤怒,才不至于让剑芒真的刺穿这脆弱而美丽的脖颈。
“我不想催你第二回。”朱霁的语气比方才更冷:“你要去嫁给谁?”
“康亲王府世子朱孔陈,你的堂弟。”沈书云屏住呼吸,力求自己的声音不至于让喉咙被锋利的剑刃划破。
朱霁自然早已从埋伏在沈府周遭的潜伏者那里,知道了沈书云被康亲王府求娶的事。
一家女,百家问,更何况沈家因这场战事,已经重获转机,以沈书云的才貌,会被康亲王府看重,也并不让他意外。
但是让他心寒的是,定下婚约之后,留在京师的眼线并未发现沈书云对这门亲事有任何的反对。
探子早已飞鸽传书,沈书云在仪亲之前一个月已经解除了禁足,但是她没有出逃、没有反抗。
朱霁自然知道手下的人,精明强干,不会弄错分毫。但是他却仍然盼着,出嫁旁人并非沈书云的本意。
但是当他看到眼前朝思暮想的意中人,穿着宫样大红喜服秀禾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心中的侥幸才瞬间坍塌,滔天愤怒立刻取而代之。
她答应过他,不嫁旁人,他信过,却原来真的只是一句策略,一句怀柔。
朱霁生于无情的帝王家,从小见多了欺骗与周旋,他早已经习惯,就连敬重的父王,未来也是先称君臣,再谈亲情。
但或许是用情太深,他总觉得沈书云会不同,一个能心胸里有万里山河,笔端画出浩瀚山水的人,怎么会把诺言看得鸿毛之轻呢?
“云娘,分别的时候,你是怎样应允我的?”
沈书云听到朱霁的发问,声音如方才一样轻柔,却分明多了一丝蕴含着委屈的颤抖。
沈书云沉默着,目光落在闪耀着银色凶光的剑刃上,这冰冷的寒凉,就与她的下巴紧贴。
祖父曾经告诉她,传世的宝剑是不能轻易出鞘的,锋芒毕露之后必然要沾染上人间血腥。
“我,背弃了诺言。”沈书云抬起头,目光用尽全部的勇气去尽力坦诚,不示弱但也绝不敢逞强地说:“请世子处置,我甘心受罚。”
四宝比其他侍从更靠近朱霁,他已经暗自将□□拿在手中,以备朱霁真的愤怒到失去理智时,他的箭簇能第一时间将朱霁的剑击中,留下沈书云的性命。
而这是四宝唯一一次违逆朱霁,只因为他目睹了朱霁用情之深,若是沈书云死于朱霁剑下,主子事后会悔恨终身。
毕竟是未来要成为帝王的人,四宝太清楚朱霁的为人,是何等雷厉风行又决绝果断,比起安王一代枭雄,也丝毫不减。
这样的朱霁,怎会身在潜邸时就纵容一个女人对自己如此欺骗,即便是喜欢的,也不能。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以为沈书云恐怕难逃一剑的时候,众人只听到了宝剑入鞘的尖锐刺耳的声响,随后朱霁策马而去,身后是驿道上激起的浮尘,将他那愤怒的背影,遮蔽在了一片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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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云听到了马蹄远去的声音,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死,大口喘息着,听到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脏。
四宝在心里微微叹一口气,将方才准备好的□□收回胸前,想着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女子在世子心中的位置,又不免去猜想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沈书云会腾达到何种地步。
四宝上前伸出前臂,将受了惊吓的沈书云扶下车辇,对她十分恭敬地说:“事情紧急,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去接沈大姑娘,还请您海涵。”
沈书云努力让呼吸回归正常,面色苍白而无力地对四宝说:“有劳內监大人费心了。”
随后,四宝和一种兵士,将沈书云扶上马背,四宝从背囊里,拿出一间男子的披风,对沈书云说:“这是世子的披风,请大姑娘暂用,一路北上,天气寒凉,马背上有风。”
沈书云接过披风,将自己一身的大红,隐藏到了披风的玄色之中,对四宝再道一声谢。
沈书云沿着驿道一路北上,不知道行进了多久,才抵达了一片营帐。最气派最高的营帐,就是朱霁的居所。
马在朱霁的营帐前停下,沈书云被四宝从马上扶下来,落地之后,沈书云方觉得这里确实要比京城寒凉,想必已经越过了前线,到达了江苏道,也就是平允军的后方。
她忍不住将玄色的披风再裹得紧一些,但领口的红色绣样还是露了出来。
朱霁在营帐内挑开帘子,看到沈书云平安抵达营内,暗暗舒一口气,但领口的那一抹红色,一瞬间又一次把他击倒,再次提示着他,若是他前去截亲的时候路上被耽搁几个时辰,她就顺利地出嫁给了旁人。
手中的铜挑子被他愤怒地丢弃在营帐内的地上。然后走回了燃着烛火的案头,随意翻开密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知道四宝和沈书云立在营帐之外,等候着他的决断,要把沈书云如何安置。
他也知道,一个绝色姿容的女子,孤身站在在满是单身汉的军营内,是何等尴尬。这些寡淡了数月的将领与士兵,会用怎样的眼神扫过沈书云的身形和容颜。
单是想想她被旁的男子肖想,都会令他心生不悦,更何况是自己的所谓堂弟,要娶她为妻?
朱霁觉得自己的愤怒被妒忌之火添了一把柴,烧得噼里啪啦的。
一只手就折断了手里的梅鹿湖笔,朱霁大喝一声,吩咐外头的四宝:“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