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样的人,于美学上自然是有一番造诣,钗环首饰虽然是女子日常用的,但因这些事向来也讲究个平衡之美,她头上少了一样东西,自然装扮上就失了衡。恰好,她面前的这个人是陆简之,所以一看便知。
这人未免心细得有些可怕。
陶云蔚心里这般虚虚想着,却也晓得他这是好意,估计是担心她的东西落在了那位楼起部的手里,虽不至于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恐会令她闹心。
说到这个,她不禁就又想起自己还欠着门钱,于是神色颇不太自然地支吾道:“没有,先前逛园子的时候被花枝刮了一下,理鬓时收在杏儿那里了,后来走散,估计着她这会儿应该去园门口找人帮忙了吧,我正想去找她。”
话虽这么说着,脚却没动。
陆玄看了看她。
两息后,陶云蔚看见他嘴角弯起一抹笑来,目光又深又亮,像是把她给看了个洞穿,她微撇视线,忍着心中尴尬,假装自己只是离开的动作迟缓了那么一点点。
“我还以为什么事,就这也值得你急来急去一趟?”陆玄不以为意地说完,唤了随侍不为上前,吩咐道,“你去园门口把人接进来,记得让她带好陶大姑娘用的东西。”
陶云蔚忙道:“不必麻烦,我与你一道去吧,正好我也该回去了。”
陆玄知她有事,也不多留,便道:“那我送你,走吧。”
陶云蔚愕然,正要开口表达这实在不大好意思,那群等候已久的士人却已有先她按捺不住的:“先生,那我们就将雅集迁到层林尽染那边等您?”
“就这里吧,不必换了。”陆玄道,“近处有俗尘,免得出门浊了古物。”
众人了然含笑应是,他径自说完,便领着陶云蔚步出了室外。
“我身边这两人你认认脸熟。”陆玄忽然道,“先走一步的那个是不为,这个是归一。”
陶云蔚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陆玄转眸朝她看来,目光中颇有几分不悦:“往后别什么歪瓜裂枣来找你都信,我品位没这么差。”
陶云蔚一脸无语。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人家可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她走在他身畔,微微扬起下颔,迎着前方和风暖阳,说笑道,“是个相貌明丽的美人呢。”
陆玄挑眉,轻笑一声:“不愧是你。”
“我什么?”她问。
他又笑:“俗气。”
陶云蔚瞪眼,恼道:“我虽俗气,但这番遭遇只怕却是池鱼之灾,不知国舅爷是否平日里得罪了人?才惹得人家要用您的名头来做歹事。”
陆玄听她叨叨完,笑道:“你看你,一口一个国舅爷,当真俗不可耐。”
……这人到底什么狗德性?
见她闭嘴不说话了,他又带着笑哄道:“好了,莫生气,回头送你个好玩儿的东西,安慰安慰你这条受灾的小鱼。”
谁稀罕?陶云蔚默默翻了个白眼。
只听他又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人家为何偏偏要找你?”
“为何?”她自然是有一百个莫名其妙和冤枉。什么楼起部,这一听就是个官名,她几时有资格、有场合得罪到这样的人了?就算是果真因为陆玄才遭了这池鱼之灾,可她与他也不过就是一起喝了盏茶,就这么点事,值得下这般狠毒的手?况且她倒了霉,人家陆小国舅也不会因此遭一点罪啊!
那楼起部莫不是脑袋有坑?
却听陆玄说道:“楼氏有一女,在宫中为妃,最得圣宠,那位楼起部便是她名义上的亲阿弟。而当日与你们对簿公堂的霍氏身后,站的便是楼家。”
短短两句话,犹如艳阳天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了陶云蔚的头。
“所以……他是恼恨我们家坏了他的事,他又拿你们这些人无可奈何,便来找我出气?”陶云蔚觉得自己竟出奇地冷静,就好像这是一个理当被她接受的现实,“那他们称呼这人小国舅,其实也是比着你来的。难怪方才你们嘲他是赝品。”
楼起部也被称为小国舅,足可见他那位阿姐的受宠程度和楼家的高调与张狂,但这种称呼再如何也不好当着正牌儿的在明面上叫,所以暗戳戳地恶心一下陆家可以,但当陆玄真的站在那里时,楼起部也就只能是楼起部了。
“如此说来,我这条池鱼倒也不算冤枉。”陶云蔚说着,淡淡笑了一笑。
陆玄垂眸看着她半低的头,半晌,缓声说道:“莫怕,今日之事过后,他不敢再随意动你。”
陶云蔚点点头,没说什么。
两人此后一路无话,待走到园门口,就看见一脸焦急的杏儿忽地薅开了挡在面前的不为,快步跑上来拉着陶云蔚便关切道:“姑娘,你没什么吧?”
她等在外头,也只能粗粗估算着时辰,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反觉得时间过得特别久,先前正急得已打算返回去找陶曦月了,就被提前赶来的不为给拦住,杏儿还以为人家是来一网打尽的,又给吓了一跳。
这会子终于见到了自家大姑娘,她又感觉对方看起来好像恹恹的,不禁大感担心。
陶云蔚摇摇头,示意她放心。然后转身向着陆玄端端福了一礼,说道:“今日谢过先生,那云蔚便先告辞了。”
陆玄点了点头。
目送她车驾离去,他转头示意了不为一眼,后者会意颔首,跳上马远远缀了上去。
车厢内,杏儿正道:“姑娘,陆三老爷已让不为将那玳瑁梳给咱们赎回来了。”边说,边将手里的梳子插回了她发间。
“哦,对,”陶云蔚回过神,说道,“还有这桩事。我又欠了他个人情,这贯钱得找个机会尽快还给他。”
杏儿不解道:“不是他邀约姑娘你见面的么?”
陶云蔚不想多说先前发生的事,含糊地敷衍了过去。
她回手轻掀帘角,看着窗外的暮春风景,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