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我倒要谢谢崔太夫人,”陶云蔚凉凉一弯唇角,说道,“若不是她这回用这等手段来算计咱们家,我也未必想得到这点。”
只入崔氏族学算什么?能换她妹子和陶家的公平么?
既说陶家会钻营,那就别怪她再多“钻营”一些了。
陶曦月素来也知长姐的性子,感慨之余不免担虑地道:“可是三娘那个性子……”
陶云蔚叹了口气,却又笑笑:“这也是改不了的了,但若非她这样的性情,恐怕崔元瑜也不会多看她一眼——藏钩之戏时你也瞧见了,他摆明也是来帮咱们的,只当时出手管的却是三娘。”她并没有将当初小妹说的崔少卿没有嫌弃她哭的事再详述,只道,“多事可见,崔元瑜和他那位祖母确然是有些不同的,连陆简之都亲口称赞过他是货真价实的端方君子,应是不会有错。三娘若能嫁给他,即便不说是疼宠入心,但纵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想来他也会照看着——况三娘那个性子你我也都知道,虽直率了些,但为了自己心疼的人也忍得委屈,所以她也定不会让崔元瑜太过为难。”
陶曦月听她这么说,也不由渐渐觉得看到了些希望,说道:“如此说来,他们两人之间应是没有什么难相处的,但就是不知崔少卿的婚事他能不能做得主?以崔太夫人这般厉害的个性,我只怕就算是崔宗主都在她面前说不上什么话。”
“所以此事你知我知便是,且慢慢走来看看吧,若无多的把握我也不会贸然出手。”陶云蔚如同说着一桩日常闲事般平平说道,“你这回只需先见机打听些消息就好,崔太夫人那边到底是隔着辈儿,三娘将来多处的还是崔少卿和崔夫人那里。”
陶曦月了然,颔首道:“我明白了。”
福安堂里,崔太夫人正在和崔夫人商量崔十二娘的婚事。
“宫里的消息来得这么快,显见是圣上的意思。”崔太夫人沉吟道,“看来圣上到底还是介意那‘凤凰涅槃’之说的,所以安王择了陶氏女为妃,圣上便也顺带着打一打我们的脸。”
不仅将下聘前的流程一概都省了,甚至婚期也直接让太卜局连夜定了下来,明面上看着好像是因陶二娘本就是侧妃之选和圣上好佛的缘故,可实际上,谁瞧不出来这是圣上在顺水推舟?
圣上虽好佛不假,信了安王那鸲鹆择妃之说也极有可能,但这并不影响他存有芥蒂之心。
安王速速娶了陶氏女,那不管安王府是不是“潜渊”,少了尚未涅槃的“凤凰”自也是成不了事,潜渊永远只能是潜渊。
而崔家引荐为侧妃的陶氏女则一夕之间摇身上位变作了准安王妃,就好像从前众人皆知的内定崔氏女只是个误会和笑话。
崔太夫人想到这里就不免感到有些恼怒,明明他们本来也不想将十二娘嫁去安王府,可现在这么一搞,倒好像是他们求而不得,性质全变了!
她对安王府里那些女人,尤其是身后站着楼家的女人,感到很是腻味。
现下唯一可尽快挽回面子且又能让圣上放心的办法,就是也马上将十二娘的婚事定下并放出消息去。
“昨日元瑜从窦家那边回来后也说过,那窦四郎为人品性瞧着倒是不错。”崔夫人道,“这件事应是可以这么定了。”
照元瑜的说法,窦家四郎算得上是个心地纯良的,藏钩之戏时众人皆知全场微妙之处所在,但他开口却并未往陶氏女身上引,而是选了自家妹子来猜,不说别的,至少为人确实算得上厚道,同之前说的差不多。
崔太夫人这时哪里还顾得上窦四具体好在哪里,只要窦家这个门庭合适,不是个会惹事拖后腿的,这桩婚事也就基本这么定了。
“那你回头就给窦家那边透个风。”崔太夫人道,“让他们尽快请媒人上门,彩礼方面你看着办吧。”
她说到这里,不免又皱了皱眉。
崔十二娘身为高门女,且还是出自宗房,若照正常婚嫁之俗,窦家拿出百万钱聘礼都只能算是应当——但现在,自然是只能事急从权了。若非此乃非常之期,恐怕窦家是想也不敢想能讨到这么一门亲事的。
崔夫人自也是心里明白,平声应下,并未多言。
莲追前来禀报:“太夫人,陶家两位姑娘来了。”
“哦,”崔太夫人问道,“只她们两人来的崔园?”
莲追道:“陶家主君一道来的,已去了外院拜见宗主。”
崔太夫人颔首,淡笑了笑:“陶家倒算是识趣。”言罢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着人备些酪浆来。”
莲追即应喏而去。
崔夫人起身道:“那儿媳便先去忙了。”
崔太夫人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她正好遇上了相向而来的陶氏姐妹。
自那日浴佛节后,这还是双方头回这样打照面,崔夫人不由多看了陶曦月一眼。
姐妹两人向她施礼唤道:“崔夫人。”
她微微低眉垂眸,应下这礼,便带着左右侍女径直款步错身而去。
陶云蔚、陶曦月对视一眼,默契地收回目光,随着莲追走进了福安堂。
姐妹两个向崔太夫人见过礼后,陶云蔚便主动与对方说起了下午的事:“……家里头原想着安王殿下不过兴之所至地随口戏言一句,自是不敢当真,谁知今日大宗正寺的大人们便突然来宣了上意,还直接将婚期都定下了,我们自家人瞧着那些聘礼都还没能回过神,那些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的人便蜂拥着上了门。”
“太夫人也是知道的,”她说,“我们家门庭低,见识也浅,从前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这些礼物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家父只好通通带着,来向崔宗主讨个主意。”
崔太夫人朝她身旁的陶曦月看了一眼,只见对方低眉敛目,姿态略有局促,倒确实像是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饼给砸地有些忐忑。
她端起手边茶盏浅啜了一口,少顷,方开口缓缓说道:“你有这种担心也是正常,但倒不必过于小心,也并非人人都有个能嫁入王府的女儿等着你们还礼,有些礼即便贵重,那也是看在安王府的面子上,喜事当前,你们一概收下便是,过于谨慎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只不要伸手向人家要,自然不会有人说你们什么。”
陶云蔚得了她这句话,便知是对方受了她们的“忠心报备”,心下有数,担忧亦随之而散。
她便多做出几分松了口气的模样,笑道:“有太夫人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毕竟谁人不知曦月是因您才得了这份造化?家父也实在是怕自家处理不当,反又累了太夫人。”
崔太夫人淡淡笑了笑:“二娘这份造化却是我始料未及,想是你们自有缘法。”
这回不待陶云蔚开口,陶曦月已立刻站了起来,似心有惶惶,迫不及待地说道:“太夫人切莫这样说,曦月不过士族末流之女,若非太夫人抬举,岂能得今日之幸?曦月虽知己身资质平庸,但家中得崔氏照拂之情,却是永不敢忘的。”
崔太夫人看着她,唇边的笑意这才深了些。
陶云蔚见机亦起身礼道:“太夫人,云蔚有一不情之请。”不待对方相问,她已径自续道,“陶家门墙低矮,恐难挡住外间窥伺之心,为免生出什么枝节,还请太夫人能将二娘暂收在崔园中另作教导,也好让她不至贻笑大方。”
崔太夫人眸中透出几分意外来。
她倒是没想到,陶家竟能小心谨慎到这样的地步。也不知他们将陶曦月送来崔园,仅仅是怕树大招风,还是给崔家送面子,又或二者皆有?倘是后者的话,那她倒要真把陶家人认真多看上几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