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是被卫士署丞领人送回来的,与她一起被送回楼家的还有楼越的两个庶子,只与受惊昏迷的郁氏不同,这两人已成了尸体。
面对脸色铁青,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楼越,那卫士署丞竟还十分从容地解释了一通,大意便是指他们收到消息有夷乱余孽潜入金陵城欲对昭王殿下行不轨,所以卫尉卿便亲自领着他们去了同济寺救人,却不料楼夫人和两位楼郎君也在寺中,混乱之下虽已尽力,但却没能保住他们安好,好在那些余孽也俱都伏了诛。
末了,他还说了句:“此事卫尉卿也深感歉疚,原本是要亲自把尊夫人和两位令郎送回来的,可是昭王殿下也受了伤,卫尉卿还要和宁王、燕王两位殿下入宫面圣,只好命下官转请楼尚书节哀。”
楼越冷冷看着他,没有言语。
卫士署丞也不打算久留,说完这番事先已准备好的话便立刻告了辞,甚至连等待楼家人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楼宴看着地上的两具庶弟尸身,心中亦是有惊涛难平。
他们失算了。
就在他们都以为昭王和那些士族不敢如何的时候,偏偏对方就动了手,而且还是几乎和他们用了相同的手段——不,甚至可以说更加直接。崔湛就那样带着人直奔他嫡母每月守斋的寺庙而去,连个迂回的手段都没用,表面上看来还没有他们杀的人多,也不及他们杀的人重要,可死的这两个却都是他父亲的儿子,这背后的意味不言自明。
昭王,或者说昭王身后的那些士族是想告诉楼家,他们也有下死手的决心和能力,若楼家要坚持用这种手段与他们相争,那就只好比谁更狠了。
昭王党的这份血性来得出其不意,以至于楼宴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下意识能肯定:这必是陆玄在背后策划、联合。
楼家弑杀皇后的举动不仅没有吓到陆家,反而激发了对方的怒火。
只差一点,楼宴想,或许今日躺在这地上的人就是我。
“阿兄,”楼越的二弟楼起说道,“昭王可太精了,他利用皇后的死反过来卖了陆氏的好,还联合了崔家给两个侄儿下死手,但又怕事情做得太绝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故意放了阿嫂,而且也并未对廷秀下手。”
楼宴也是这么想的。
以昭王怕事的性格,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该这样摆明车马与他们对抗的,想必其心里也是打着算盘要留条退路,毕竟死的这两个也并非是自己父亲的爱子。
但即便是如此,昭王也绝不能全身而退了。
果不其然,只听楼越冷怒地说道:“李徽今日敢为了讨好士族对我两个儿子下手,明日他若当真得了大位,我楼氏焉能有命在?”
楼起颔首,附和地道:“娘的,我看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昭王——”他狠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楼宴道:“经此一事,他必定防着。而且叔父别忘了,昭王、宁王、燕王三人乃一体,若要杀就得都杀方可高枕无忧,但若除不净,中间必定招致疯狂报复,下一回躺在这里的却又不知是谁了,况圣上肯不肯给我们楼家出头都要两说。”
楼起等人纷纷没了话。
楼越却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对楼宴说道:“让人赶紧送个信去宫里,别让你阿姐受惊动了胎气。”
否则昭王可真要高兴坏了。
楼宴当即应喏。
“那这件事我们就这样算了么?”楼起问道,“照这么看来,圣上肯定是不会说什么了。”
不然昭王怎么可能还在府里待得住?
且不说别的,就凭陆皇后死时是与楼妃在一起,以皇帝的性格就多半会打个哈哈,选择息事宁人。毕竟陆氏等士族的不满是摆在台面上的,现在死的又只是他楼继卓的两个庶子,可能在圣上眼中,他们这一来一回就如同安王和晋王打的那场架。
楼越看着地上的亲子尸身,沉默了半晌,幽幽道:“那就都不必说了。”
四月里的天,昭王却在被子里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每每想起自己在同济寺里看到的那一幕幕,还有崔湛说的那句“遵昭王殿下的吩咐”,他就觉得心中阵阵惊寒。
人说度日如年,但此时此刻,他只觉连每次呼吸都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直到他终于先后等来了陆方和三弟李彻。
李徽见到陆方时激动地险些被踏床给绊倒,抓住对方就不松开了,忙目光切切地问道:“丞相,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你们这是为何要这般冲动啊!”
陆方扶着他,默然了须臾,说道:“殿下,楼氏逼人太甚,事已至此,您若不先下手,恐怕下一个遭遇‘不测’的就是殿下府上。”
李徽有些发愣。
“那……那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让楼家更恨我?”他又急又怒地说道,“楼越必定会认为是我要崔元瑜动的手,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李彻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李徽一见他就立刻问道:“父皇怎么说?”
李彻看他脸色都在发白,心下不由叹了口气,缓声道:“卫尉卿还是那番说辞,父皇也不能说什么,况且有二兄你也‘受伤’了。”为了宽对方的心,他又补道,“中途楼妃还挺着肚子赶了过来,哭着要求父皇彻查此事,父皇起先还哄着,后来也烦了,说了句‘几个余孽的事,既已明摆着除了还能再查什么,又不是屋顶垮塌砸死人’,楼妃立刻便没了言语。”
李徽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二兄,”李彻说道,“卫尉卿临走时让我转告你——他们都在等你一句话。”
李徽又觉得头疼起来。
李彻与陆方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吟须臾,说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所有人都努力了这么久,不可因楼氏而废,更不能因圣上对楼氏的偏心而废。我们和楼家斗了这么久,现在无论谁输,在对方手里都不可能再有善终,况圣上对立储的态度大家也都看到了,恐怕不到最后是不肯放弃长生之念的,但若真到了那步,我们就太被动了。”
“殿下,”他说,“您该有个决定了。”
李徽来回踱着步子。
李彻说道:“二兄,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你手上了。父皇年迈,他老人家既然醉心求仙问道,我们做儿子的也该成全他才是。”
李徽慢慢停下了脚步。
“既然已是这样……”他狠心咬了咬牙,说道,“那便做吧。”
郁氏醒过来之后便落下了惊厥遗症,只要心绪起伏一大就容易发病,起初几日她常常梦到那两个庶子被砍死在自己眼前的情景,回回惊醒,然后都还来不及平复,紧跟着就发了病。
她才卧床休养了不到十天,整个人都被折腾地没了脾气,又怕又累,天天忍不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