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顿,微妙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斯和冯去疾和张婴打交道少,所以注意力都放在对方故作小大人的模样上,忍住笑。
此时,宫婢们端上膳食。
张婴立刻嘴巴子利索地报菜名。
“这是水豆腐、豆皮、豆腐竹、炸豆腐……今日是羊汤全豆腐火锅宴。请用,请用啊。”
嬴政三人的表情有些古怪,都是没听过的菜名,但从“豆”的前缀字,自然能分析出本质。
“谁让光禄寺做的?”
“不知,我听少府的人说,上行下效。”
张婴扳着手指,一板一眼地背诵,“仲父,什么是上行下效?”
嬴政手一顿。
上行下效么,敢提这点子倒是大胆。
嬴政简单释义:“我们做了,黔首会学着做。”
张婴呱唧呱唧鼓掌:“原来如此,那仲父喜欢吃豆腐,全天下都会吃吗?太好啦!”
嬴政也是这般想,民以食为天,豆腐作为祥瑞对身体有益,黔首们得了好,越快推广,越能凝聚民心向秦。
只是……他定定地看了张婴一会,还是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嗯,朕心甚喜。”
冯去疾和李斯见状,也连连夸赞,紧跟着也用了膳。
三人咀嚼了一会,眼前一亮,倒没想到豆腐做法这么多,还这么美味。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又想出不少利用祥瑞笼络民心的用法。
这下连全豆腐宴都不吃,三人匆匆拿出刀笔讨论。
此刻,他们也没察觉张婴趁机偷偷离开,然后大摇大摆地来到一处宫墙,那里正站着一位来回打转转的宫女。
宫女见到张婴吓了一跳。
“阿,啊……”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追踪的人,居然会掉头找到自己,“奴,不是故意来,这……奴。”
“找我吗?”
宫女一愣,看着张婴懵懂的表情,纠结了一会,想到自家夫人。
她低声问:“婴公子,那个……陛下这般吃了?”
张婴连连点头,笑眯眯:“吃了,还说朕心甚喜。”
“真的?你若敢胡言乱语!欺瞒虞美人……”
宫女原本想威胁,但看到张婴的模样话又给咽回去,“就,就……”
“什么是欺瞒?”
张婴歪了歪脑袋,“本就这么听到的。”
那宫女一愣,对呀,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忽悠,她连连道谢,便快速离开。
张婴眨了眨眼,一个两个可不够啊。
他转身走向另外一条小鹿,没多走几步路,果然又见到另外一名内侍和宫女。
宫女笑眯眯地递一份玩具:“婴公子,奴有一事求……”
张婴歪头:“也是仲父爱吃豆腐的事?”
“啊这……”
宫女愣住,不是这个事,她是为玉兰夫人送礼联络感情的。
但一听到能了解陛下爱吃什么膳食,宫女立刻顺势点头。
“嗯,陛下说了“朕心甚喜。”。别问我,都回答好几次了。”
“真的,你……”
那宫女欣喜,本想叮嘱张婴不要再透露给其他夫人、美人,毕竟皇帝的喜好是很难打探。
但看张婴一副呆萌呆萌的模样,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婴公子,奴婢送您回宫……哎,婴公子等等我,卫月宫不在那边,你为何要跑?”
……
……
没多久,一则流言刮遍整个咸阳宫后宫。
“张婴因乱制丹药,炸了皇宫,惹了皇帝嫌弃,原要闭门思过,但因陛下极喜欢祥瑞豆腐,特令其在光禄寺,将功补过!”
郑夫人听完表情有些纳闷。
陛下雄才伟略,岂会如此容易动怒,还爆出喜好?
她看向身侧的玉兰夫人:“阿妹,你说这流言会不会是真的?”
玉兰夫人温婉地低头纺织布匹,缓缓回道:“阿姊,流言真假嘛,这我也不曾知晓。不过今日本该是虞美人和王美人相约而来。可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只怕是真遇上什么事。”
郑夫人闻言点了点头。
最近她的宫门都快被美人们给踏烂了,一个个都用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目标全在张婴身上。
今日两位美人没来,确实有些蹊跷。
玉兰夫人又道:“我听闻,前日虞美人做了全豆腐宴,得陛下赞赏,称有节俭、贤良之风。阿姊,你说我们要不要也……”
郑夫人皱起眉,她本不想,但见玉兰夫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
……
二十多日后,嬴政下朝,驻足原地不动。
候在旁边的赵高连忙问:“君上,您今日要去哪一个宫?”
嬴政慢悠悠地看向赵高,声音平淡,又透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哪一个宫殿没用豆腐?”
“这……”
赵高面露苦笑,也不知道宫里的夫人们是怎么了,一个个好像变成了豆腐的狂热爱好者,做出来的豆腐宴五花八门。
但问题是,再怎么五花八门,那也全是豆腐做的呀!
君上三餐都是豆腐,其实早就吃腻了!
但因为碍于上行下效,碍于此刻秦国正在全面宣传祥瑞豆腐。
尤其少府的人甚至三番四次喜悦上奏,他们因豆腐多替皇帝私库赚了多少银两,以及又有多少咸阳的老百姓,感恩秦国,感恩豆腐。
君上根本说不出,也不能说豆腐不好的话。
赵高犹豫了会,开口道:“不如去李廷尉府邸?”
“昨日去过了。”
“那王绾?”
“呵呵,他在家天天烤豆腐,不去。”
……
赵高无法,嬴政否决了几个提议,忽然道:“婴那小子呢。”
赵高一愣,道:“婴公子上午才来请过安,此时多半在少府……”
“走,去他那。”
张婴最近乖乖巧巧的,甚至时不时给他偷带点美食,美名其曰心疼仲父日日用豆腐。
多好的孩子啊!
嬴政心中感慨,转身就走,赵高随行跟上。
两人没有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熟悉的又无奈的嗓音。
嬴政驻足,发现发出声音的居然是少府的一名郎官,他急得满脸通红。
“婴公子啊!这话写不得,写不得啊!”
“怎的写不得!”
张婴萌哒哒的声音很坚定,“大力推广祥瑞啊!少府收入蒸蒸日上,大家都很开心,为何写不得?”
“但是,这大逆不道啊!”
“怕甚!陛下还允我一个条件呢!”
“哎,哎,不是……”
那郎官左右为难,甚至还忍不住吐槽,“婴公子,你还记得当初你就是用“陛下无条件承诺一个条件”来命令我们配合的吗?你若是在这用了,那我,我们依旧不用做啊!”
“哈哈哈……现在晚了,共犯,连坐!”
张婴笑眯眯,同时还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瞧瞧,字迹,保真!”
郎官彻底哽住。
嬴政细细一瞧,瞳孔地震。
这竟是张婴隔日从他那抱走一些废弃的竹简?
他看着调皮坏笑的张婴,以及最近自己遭遇的事,心里陡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这是作甚?!”
嬴政大迈步上前,面无表情低喝。
郎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