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这话说得生硬,甚至有些无情,“只阿婴年幼,车途劳累,也不怕伤筋动骨?”
蒙毅连忙低头认错:“陛下教训的是,是臣鲁莽。”
“……”
嬴政冷着脸,没有接话。
张婴抬起小脸,本想替蒙毅插科打诨说两句好话,然而恰好与嬴政平静的双眸对视上。
“……”
虽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没展现出任何狠厉的神态,但张婴却敏锐察觉到对方心情很不好,是万万不能踩雷触怒的那一种。
张婴当即转换思路,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仲父!仲父父!给捏捏!给梳胡子。”
嬴政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恼怒的情绪,还真被“梳胡子”三字给惊得平息了些。
但嬴政依旧心底不快。
他没有弯腰,平静地看了一会张婴,声音很淡:“你若去数百里之外,可曾想过朕……给梳胡子?”
张婴:……
擦,忘了梳胡子了!不能走,起码在被动任务结束前不能离开!
屯粮也没有秦始皇的命重要,这一位才是秦国的定海神针。
用土一点的话来说,秦朝乱不乱,始皇说了算。
“仲父!我错了!仲父如斯俊美,我愿时时为仲父梳胡子。”
他煞有其事地点着头,肉乎乎的小手再次伸向嬴政。
嬴政一愣,没想到会听到阿婴想梳胡子是为他容貌的话。
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稍稍蹲下来,手指也轻触张婴软软的脸颊,发现对方亲昵如幼猫一样蹭了蹭,他心底的火气又平息了一些。
“还想去封地吗?”
“想!”
“……”
“想仲父带我去!”
张婴乐憨憨地笑了笑,满脸期待地看着嬴政,“仲父最好了。”
嬴政不为所动,故意板着脸问:“仲父与叔父,你喜欢谁?”
蒙毅嘴角一抽,不敢置信地偷瞄嬴政。
完全想不到会从嬴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都喜欢、”
张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拉着嬴政说着,蒙毅听到这里冷汗都快流下来,嬴政的眼眸也微微眯起。
这时,张婴继续掰弄自己肉乎乎的手指,边摇头晃脑地嘟囔着,“还有叔母,扶苏阿兄,高阿兄……”
在嬴政的表情越发挂不住,杵在一侧的蒙毅恨不得冲过去捂住张婴的嘴,求他别继续刺激陛下。
“阿婴不知,唉,太多人喜爱阿婴,阿婴不能辜负啊,但……”张婴故作成熟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肉乎乎的小手拍拍嬴政的小腿,“阿婴最心悦的是仲父,最喜欢仲父!”
说到这里,他又踮起脚用小手拍拍桌上的竹简,然后昂起头拉着嬴政的衣袖晃了晃。
“仲父!厉害!教教我认字!”
“……”
嬴政瞅着对方,端水技术,话题转移,两项技能玩得炉火纯青、神乎其神。
他甚至联想到自己的后宫。
想到前段时间,带了好些美人一起去春狩,结果那些美人居然一起哀哀戚戚地盯着他问,夫人甚多,陛下爱谁?等令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场景。
若处于他位置的是阿婴,指不定能维持得很好吧。
“哈哈哈……”
嬴政忽然畅快地笑出声,宽厚的大手握住张婴的小肉手,“你这机灵小子。行。”
嬴政拉着张婴就往里屋走。
走了一半,他见天色已晚,便拉着张婴往外走。
张婴有些懵。
便听见嬴政慢悠悠地开口道:“夜已深,我不可留宿宫外。不如回宫秉烛夜谈,好生教你。”
“……”
张婴内心的小人都快跪下了,回宫熬夜学习,能说不么。
跟在后面的李信也是一脸懵逼,不是说好来问骑行装备的吗?
李信目送两人离开,还是不甘心,便回头找人询问大黄犬。
在途径美妇和蒙毅时,还不忘拱手与美妇打招呼,唤了一声:“阿妹。”
“阿兄。”
美妇很是高兴地微微颌首,还未继续说话,便出现一道壮硕的身影挡在她与李信之间。
“良人。”
美妇有些哭笑不得地捶了蒙毅一下,“阿兄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没他,十多年前我便死在韩……陈县了。”
“咳,嗯……他年纪比我小,何必唤阿兄。”
蒙毅粗着嗓音,并没有动,“其他,我自会报答。”
美妇摇了摇头,她绕过蒙毅,刚想追去张婴那叮嘱几句,却被张女官拉住,连连摇头。
“别跟过去。”
蒙毅也在一旁低声劝说,“陛下还在气头上。”
美妇脚步一顿,她静静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到李信抱着大狼犬快步跟过去的模样。
她忽然开口道:“良人。陛下,曾经是如何与你说阿婴的?”
“哎,就我之前与你说的。”
蒙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妻子多半知晓他有所隐瞒,但他不可能违背君令悉数交代,“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们认他。还是说你不想……”
“不,我想!”
美妇斩钉截铁,眼底甚至闪过一抹厉色,右手摸在刀柄上,“若谁敢欺负我儿,必杀之。”
蒙毅小声劝道:“好的好的,别动气,太医说过怒急伤身。”
“……嗯。”
……
……
三人乘坐着回咸阳宫的马车。
嬴政对除扶苏以外的皇子,都没有太高要求。
他甚至因成蟜叛乱一事,刻意让这些儿子学儒家君臣之道,轻易不让他们触碰前朝权利。
原本嬴政只想顺手教一教,看看就好。
但……
教聪明孩子读书是会上瘾的,尤其当天才教天才时,那一种满足,惊讶,尤其是眼见小树苗“刷刷刷”成长的期待感,轻易压不下去。
所以教了一会后,嬴政已经完全忘了“中庸”两字,他教导文字的速度越来越快,要求也越来越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