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微微蹙眉,紧急汇报一般都与军情相关,难道是百越仗着王老将军病重起了波折不成。
“陛下!”赵文迅速从步传手中接过薄薄的帛纸,双手捧给嬴政。
嬴政一扫,手指一颤。
“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几乎响彻整个咸阳宫,但很快他抿唇忍住笑,眼底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好,好,好!好事!喜事!天佑大秦,天佑我大秦啊!喜事连连啊!”
赵文虽不知何事,但依旧喜悦地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终于展露笑颜了。
嬴政笑了笑,缓缓坐下,思索片刻后,道:“王翦将军既然醒了,寒那小子若真亲手抓住……”
这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嬴政眼底闪过一抹犹豫。
这时,之前传令的人在赵杰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赵杰闻言一愣,迟疑了一会,起身拱手道:“陛下,在王家伺候随侍婴小郎君的内侍、宫卫也有事汇报。”
“说。”
赵杰便将人祭的事,重点是搞人祭的威胁张婴的事着重强调了一遍。
嬴政神色不明,猛地砸了手中的酒盏。
他忽然看向了赵杰,开口道:“三日后收网。”
赵杰满脸震惊,这,这就收网了?
之前不是说还要放长线钓一下与陈县、其他郡县有没有联络吗?还有寒公子那里……
他忙拱手道:“陛下,您不是说由三公子调查。”
“我并未承诺,我只是没阻止。”
嬴政语气很冷,“人祭胆大包天,这等祸害留不得。”
赵杰懵了,很快又懂了。
之前王翦将军没醒,陛下没心思料理那些瓮中之鳖,寒公子想戴罪立功便由着对方去,可现在……肯定是王将军情况有了好转,人祭那群人又戳了张婴。陛下不爽,不想继续放任那群鳖孙。
赵杰道:“唯。”
嬴政看向赵文,严肃的脸上缓和下来,他将帛纸轻轻卷好递给了赵文。
“去给阿婴吧。哈,若他真能用上,借他名头又如何。想必如今的王家可舍不得埋怨他。”
赵文一愣,瞬间领悟,忙高声道:“唯。”
……
片刻后王家王府。
张婴兴冲冲地跑出大门。
恰好与迈步进来的赵文对视上,他眼前一亮:“仲父这么快就回复了?”
赵文艳羡地看了张婴一眼,语气柔和道:“小郎君,陛下悉心为你写了小半个时辰,连简牍都放下,我看那字只怕比批改几十斤竹简还要来得多!”
“啊,真的吗?!仲父真的太好了。”
张婴先是翻开了竹简,第一眼就觉得很诧异,他看向赵文道:“陛下写的字上,为何用红批划掉?”
赵文摇头:“奴不知。”迟疑了会道,“但过去则代表,此言不可取。”
张婴嘴角一抽,所有字上都有轻轻的一道红痕,总不可能写的都废话吧。
等等,该不会是陛下不让他引用做宣传的意思吧?
思及此,张婴连忙翻开最上面的帛纸,上面是空白的。
张婴:……
他有点纠结,要不要装傻没看懂,但暗示得有些明显。
“小郎君?”
“没事。”
张婴甩了甩头,蹭热度都是小手段,主要还是得故事好看。
思及此,他细细地将文看了一遍。
啧啧,瞧瞧这说故事的能力,每句话修改几个字,文字画面的感层次瞬间变得截然不同,人祭冤鬼的怨恨复仇,活人的后悔,以及死人在十八层地狱的折磨,都展现得活灵活现。
他作为原作者重读一遍,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愧是陛下啊!
“妥了,妥了。”
张婴都等不及招呼赵文,转身向着王贲跑去,喊道:“王将军,我这里好了!就等你那边的说书人了!”
徒留在原地的赵文缓缓升起一个问号,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
……
三日后,咸阳城外数十里酒肆。
曾经一度萧条的地方,如今外面五步一岗,戒备森严。
酒肆最里面歌舞升平,坐了三十多号人,几乎各个醉生梦死,欢喜地大声讨论。
他们都是从咸阳逃出来,但却不甘心远离的六国遗族。
憋屈了好几年,数次刺杀嬴政失败,数次起兵反抗大秦失败,他们心中都憋着一股郁气。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拿到了一次胜利的果实,将秦国军方两大支柱之一的王翦给阴死了。
这感觉就像大夏天吃了一口绝美的巴菲,天灵盖都快被爽飞。
其中一位喝高了,忽然端起酒杯说:“哈哈哈……王翦可恨啊!杀我全族,我全族啊!终于,终于要被一杯毒给弄死了,哈哈哈!赵家郎君,不,是赵公子!我敬你一杯!你连在宫里享福的犹女都能舍弃,我服你!”
“不过是犹女,哪怕是亲女也该为复国付出一切。”
被点名的老者面色冷酷地摆摆手,“但那贱妇还想护着她儿子,我给她“无字墨水”是让她给公子寒递信,好配合我们的细作下毒。
结果这贱人舍不得儿子。居然用“无字墨水”造假信,用毒药伪装成长生丹,让公子高带过去,好替她儿子给我们作掩护。
那公子高也是蠢笨得很,连累得我们先前布置的人手被暴露出来!连解药都被强要了去!险些没能要了王翦的命。”
另外一人也叹息道:“可不是吗?公子寒那小子阴险又心狠,察觉到与他阿母有关,为了搅混水,居然将脏水泼到扶苏和熊启身上。
我不得不说一句妙啊!应该早点拉这小子进来,这样我们的人手就不用死了。”
“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成。”
喝高的那个人哈哈大笑,然后拍拍身侧的肩膀,“更何况布置人手怕什么!我们可以趁着帮那些世家大族做人祭的时候,将自己人安插进去。”
说到这里,其他六国贵族们都笑出了声。
有人哈哈大笑道:“只怕那些秦人做梦都想不到,杀了他们的,会是那些看似是祭品的奴隶。哈哈哈……”
“是啊!感恩秦朝禁止人祭这一愚蠢之举,哼,昔年,周武王在《牧誓》列举了纣王的头条罪状,便是“纣王只听信妇人的话,对祖先的祭祀不闻不问”。
祭祀是何等重要的事,人祭又是何等重要,哪个贵族舍得先祖在底下活得孤苦伶仃,没有人伺候。简直是大不孝悌。就是暴秦,□□!
不过要是没嬴政的□□,又岂会给我们机会!哈哈哈,这就是报应啊!”
……
所有人都讨论得很开心,唯独一位青年坐在那儿,面色沉郁,时不时喝酒擦汗。
这时,有看他不爽的人拍了他一下,吼道:“怎么?攀上王家的高枝?想与我们割席而坐啦?说,没在王家搞人祭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说话的青年赫然就是被王贲赶出来的远亲,他摆手道,“是,是有一事令我有些担忧,但见大家兴致颇高,我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说!”
“恕你无罪!”
“哈哈哈……你当你还是赵王吗?恕你无罪都说出口来!”
……
众多男子嘻嘻哈哈,放任内心的喜悦。
青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现在咸阳城众人都在疯狂讨论人祭,说这个事,丧尽天良,损人不利己,会遭报应,迟早下十八层地狱。
还有许多人家疯疯癫癫地跑出来说遇了冤鬼,这些祭品冤鬼来复仇。所以之前邀请我们做人祭的世家贵族,都暂停了。”
众多男子笑容僵在了脸上。
人祭可是他们最为得意,也是目前施行得最好的计划,他们纷纷道:
“怎么可能,这可是从商周传承下来的老祖宗规矩,怎么可能不继续人祭了?”
“他们数典忘祖了?疯了吗?十八层地狱又是什么?”
“不对啊!老秦人就算不顾念祖宗,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后事呀。就不怕以后到了下面孤苦伶仃没人伺候吗?”
……
青年露出一抹苦笑,然后拍了拍手,很快,两名身着白色衣服的说书人走上台前。
“你们看吧!”
青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昨日听过他们的故事,也有些迷茫。先从《水鬼的复仇》开始吧!”
两名说书人早将几个故事背诵得滚瓜烂熟,从《水鬼的复仇》、《茅厕阴影中的暗尸》……《祖宗托梦,不要再人祭,他想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
尤其说到十八层地狱这个故事时,有张婴看电影的各种恐怖元素,加上嬴政渲染故事的能力,众多青年只觉得这个故事真实得可怕。
仿佛真的有祖先因为人祭在地狱遭受油锅、扒皮等惩罚,不得不托梦给后代,央求他们不要一错再错。
众多男子们渐渐沉默,鸡皮疙瘩缓缓起来。
此时,一个男子忽然在原地大声吼叫疯狂拉扯用指甲划拉自己的胳膊,其疯癫的模样,吓得四周的人纷纷逃窜躲开,眼神惊惧,胆小的也跟着尖叫了几声。
“怎,怎么回事?”
“我,我刚刚,刚刚感觉好像有人拍我!”那男子吓得不行,“但,但我扭头,没,没人……只有,只有窗户和阴影!”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鸡皮疙瘩再次起了一身,隐隐有人道。
“难道真的会下地狱?我可是为阿父活祭了十八个仆役。”
“不,不要自己吓自己,这定是暴秦的阴谋。”
“可,可我有时候起夜,确实能觉得桌椅窗户好像被人动过,茅厕也感觉有人看我……”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越吓人!呜呜呜……我,我给我阿母祭祀了几十个,怎么办,我阿母,我阿母今日若给我托梦怎么办?”
……
窗外大树下,又有一个身着紧身黑衣的斥候,拿钩子带了些水,轻轻弹入一个六国遗族的后衣领。
吓得那人一蹦三尺高,又是鬼又是妈妈地嘶吼个不停,酒肆里面的众人再次慌乱起来。
其他几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斥候对视一眼,留下两人,然后迅速回到赵杰处。
“嗯。竟然这么害怕吗?先别急着抓……”
赵杰摸了摸下巴,“你们几个应该看过吧,婴小郎君是如何指挥王家斥候,半夜三更跑去贵族家里放小机关吓唬人的吧。给他们也来一套最狠,最恐怖的。
距离围剿他们还有十个时辰,看看他们在惊惧之下,还会去联络谁,还能不能再抓到几个漏网之鱼。”
“唯。”
赵杰挥挥手,发现之前汇报的斥候并没有退下,他抬头道:“还有何事禀报?”
“这,属下,属下发现出现了一本小册子。”
赵杰眼眸严厉起来:“难道是反书?”
“不是不是,正是婴小郎君写的故事。”
“哦。”
赵杰放松下来,慢条斯理到,“陛下过了目……”
他是知道嬴政将回复的话都用红笔轻轻勾了,还给了一张没有写字的帛纸,陛下甚至戏称看婴小郎君还能怎么蹭他的话题。
赵杰正准备说无妨,便看见了斥候放在案帛纸的卷名。一页,猩红的几个大字。
书名只有两个字:《jìn • shū》
然后下方有硕大的几个猩红大字。
——陛下看了都沉默。
赵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