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则改过,无则加勉。”
嬴政的声音又放缓了些,他走了下来,一个个将朝臣们扶起来,脸上还带着点亲睐的浅笑,“朕信任你们。”
等这一圈走完,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在张婴身上,似乎给了个调皮的小眼神,他到:“继续下一份奏章吧。”
朝臣们立刻拱手道:“唯。”
张婴:叹为观止。
不愧是登基几十年的陛下啊。
瞧瞧这一番话说的,先抑后扬,胡萝卜加大棒耍得活灵活现,群臣的情绪就好像坐着被仲父推来推去的秋千,起伏完全不受自身控制。
偏偏到了后半程,仲父先用自身为例子,采取“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方式,将打击一步到位,令朝臣们齐声认错,最后仲父再缓和了态度,一个个扶起,令朝臣们面露感激。
张婴默默地给仲父点了个赞。
他翻开之后的两份奏章。
基本上都是类似汉代举孝廉制度的一些变种和补充。
张婴也没太犀利挑刺,甚至在每一次挑刺前都说了一点优点,比如纸张普及之后,民间的人才会增加,举荐制在一定程度上也冲击了贵族阶级,是读书人的晋升渠道。
而且他的杠精发言,也基于他看过的一些历史实例。
比如张婴提出,你们只对举荐廉吏的人数有限制,对举荐孝顺的人没有限制,这容易有一个问题。
若大秦郡县长官为表达治下有方,每年举荐很多有德行有孝心的小子入朝廷,这么多人,必然会挤兑其他晋升渠道能吏的工作岗位,甚至引发官僚体系臃肿,行政效率低。
其二,若某位官员当了诸多地方的郡守,每年都给朝廷举荐自己的得意门生,这会不会形成自己的小朝廷?若某一日朝中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得意门生,是否能随意糊弄陛下?
张婴原本还打算说这样举荐,很容易造成新贵族门阀诞生。
但后来一想,秦始皇时期支撑整个国家运转的官吏多是贵族出身。他们或许不认为这是一多大的事,最多是捍卫自己的阶层利益,不让下面的人被提拔。
……
张婴叭叭叭说完,偏殿很安静。
朝臣们似乎都在垂眉思索,没有一人看向张婴的方向。
扶苏忽然轻笑一声道:“阿婴,你在造纸的时候,便预见到现在了吗?”
“怎么可能嘛,阿兄。”张婴连连摇头,“这就好像砍树容易,种树难。破坏城墙容易,修建城墙却很麻烦。搞破坏,没有太多技术含量。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我不信大秦没人提出来过,只不过我集中说说而已。”
扶苏却微微眯了眯眼,并没有透露出赞同的意思。
片刻后,台上的嬴政忽然道:“嗯。看完四份奏章,你可有其他想法与建议?”
张婴想了想,决定结合汉朝的太学,唐、宋的一些科考特色,随便提了一两句。
他笑了笑道:“大秦纸张普及之后,光从吏而师的话,不够吧。可以在咸阳可以试试设置一太学,各地郡县的官府也可多设些学室。
每隔三四年一次大考,考完之后先丢去太学好好学习一两年,再外放各地做官。想要当九卿的人,必须有外放基层做官经验。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粗浅的想法,比如公卷通榜之制,或者为了以示公平,只看科举成绩,考出来没有犯大错这皆可以做官……”
公卷通榜之制,是唐科举的特色,唐朝因门第很强,考生多是门阀出身,所以很看重考生的平时成绩。并且唐考后,科考成绩只是一方面,还会考虑社会与民众舆论,再来挑选可当官的人等。
只看科举成绩就是重文抑武的宋了。
……
若是刚穿越来的张婴,他会在大秦拼命科举制度,嫌弃举荐制,嫌弃被21世纪大佬们批评过的细节。
但跟着仲父看过经历过一些后,他觉得有句话太对
了,“没有对错,只有适合。鞋子再美,脚大了就是硌脚。”
所以张婴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是没有感情的输出机器。
至于哪种更适合此刻的大秦,就看深谙大秦官场运行的朝臣们去判断。
张婴只当自己在随便侃大山,说完之后,他坦然地坐下喝水。
完全没有想过他这一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输出,令朝臣们眉头紧锁,暗中思考。
每当有人想起身与张婴说,张婴举的可能性例子不对时,他们聪明的大脑又会在反复推演之后告诉他们,这样的例子很可能会实现。
倒也不是他们完全想不出反驳的话,比如张婴提到面向整个大秦黔首的科举制。
他们在听到这个科举制度时眼前一亮,但以朝臣们的政治素养,同样能举出类似的一些毛病。
但他们依旧都没有开口。
理由很简单,张婴说话时实在是太自信了,尤其提出来的科举制度都是针对举荐制度的一种改良,仿佛曾在历史的长河见证过官吏选拔熙熙往往的发展一样。
很有一种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高手味道。
没有任何一个朝臣想被神童辩倒,因为大家宁可成为后世记载中神童的背景板,也不愿意成为其踏脚石。
所以谨慎,再三斟酌的谨慎。
偏殿再次安静下来。
张婴喝了两口茶,有点想更衣了。
他抬头,恰好看见嬴政仿佛与下座的王丞相、冯丞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紧接着,嬴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张婴稍显惊讶,就看见嬴政转过头,浅浅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张婴:?
看花眼了吧!
张婴这么想着,没一会,赵文忽然走了过来,低声道:“婴小郎君,这边请。”
张婴起身看向嬴政,对方也正好低头开口道:“阿婴,先去休息吧。”
张婴点点头,他路过扶苏的时候忽然被对方轻轻拍了一下,张婴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扶苏只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阿婴,没有辜负父皇的期待。”
张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压低声音道:“那有没有辜负阿兄的期待。”
扶苏一愣,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张婴的脸颊,眼底似是闪过一抹复杂与感慨,轻声道:“完全……超出预想。”
张婴还想说两句却听见上方“咳”的声音,他立刻识趣地道别,转身跟着赵文离开。
一会后,他就被赵文带去了咸阳宫最大的一处温泉池。
张婴看着前方热气腾腾的白雾,一脸懵逼。
赵文道:“婴小郎君,还请沐浴三日。”
张婴一脸懵逼,问道:“沐浴三日?最近可有何重要祭祀?”
赵文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低声道:“婴小郎君,您且放心,是大喜事。”
张婴:……
又来哄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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