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说得轻描淡写。
赵文迟疑了会,忧心道:“张上卿,这朝堂上的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但又可能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好说的呀。”
官场弯弯绕绕的规则多,混迹其中的又多是天之骄子,他担心张婴骄傲了。
张婴却笑着安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说玩官场手段,十个张婴联合起来可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若只是掀桌子,并不需要多聪明。”
赵文还是不太明白,低声道:“上卿想要如何做?”
“简单。这些文书多是下级秦吏们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甚至怀疑其中某些是被旁人不慎拿了家书来凑数。但无妨,皆对接下来要办的事有利。”
张婴甩了甩手中的竹简,“你们将这些人的官职、所在地、都记录在白纸上。然后查到他们所在郡县的上官,先将文书全部送过去。”
赵文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丁郎官想了想,却低声提醒道:“上卿,这文书既然能送过来,怕是……”他用食指轻轻指了指上面,然后重新看向张婴,“就这么递过去,只怕那些秦官不敢收、不肯收啊!”
张婴一笑,开口道:“他们不肯收的,那你就与他们说三点。
其一,大秦上卿看到无法理解和处理的政务时,会将文书全部上呈给陛下。
其二,大秦强调各司其职,意思为,各自负责的职责。
哪一位秦官认为这是上卿应该处理的政务,谁就签上大名再将文书送回上卿处,待得来日早朝,我会将这些签了的名文书准备好,再写上一份《论上卿文书处理范畴》的奏章上朝,等陛下一个明白答复。
其三,大秦对官吏也是有道德约束的,犹记得那本《为吏之道》写了十条,其中吏有五失中,有一条是“不得夸夸其谈不做事”。
瞧瞧这文书里面的浮夸的内容,什么抓到特别美味的鱼,认为是蓬莱仙长分过来的,希望能上供给陛下做长生不老的丹药,这完全就是夸夸其谈嘛。
诸如此类的文书还有许多,丁郎官,我记得某下级秦吏行为不当被惩罚的话,提拔他的秦官也是要负连带责任。不知道我记错没有,若是没有,你记得讲这句话也去说一说。”
赵文:!!!
丁郎官:!!!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骇人与震惊。
这一闹,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啊!
张婴见两人都沉默。
他忍不住伸手晃了晃,开口道:“当然,我作为初入大秦官场的新人,想法也很浅薄,你们一位作为我的长史,另外一位也与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还请指点一二。”
赵文率先道:“上卿,您这样做的话,这……只怕日后政务依旧不好展开。”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我大闹一场,依旧不会收服秦官甚至可能被排挤,所以没有太多必要是吗?”张婴看向赵文道。
赵文忙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上卿向来聪明绝顶,应该会有更好的……”
“免了。这样我高兴。”
张婴摆摆手,他搞这个本来就不是为了积极工作,而是不喜欢被迫咸鱼。
他看向忧心忡忡的赵文道,“你也放宽心,天塌了高……呸呸呸,刚刚的话不对,是大秦官场人才济济。我也不必他们服我,反正各司其职,但谁也别想耍我。”
打工人还操什么资本家的心,开心第一。
赵文无奈地抿了抿唇,倒也不好再多说。
“既然上卿是这个意思。”
丁郎官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臣还是有一个建议,送文书时只告知对方一点即可,或最多两点。”顿了顿,他看出
张婴眼底的疑惑,补充道,“过于得理不饶人的话,有理也会显得无理。”
张婴闻言微微颌首,文化人嘛,掀桌子也可以掀得优雅一些。
“成,那就这样。这么去办吧!”张婴往后一躺,随手拿了个文书当笑话大全看,“对了,将丞相府的人都召过来一起处理,免得累着你们。”
赵文和丁郎官一愣。
赵文道:“上卿,所有人都召来吗?即便是有政务在处理……”
“只要不是涉及边疆、救灾大事的,都召来。”张婴慢悠悠地抬头,恰好与赵文为难的视线对上,他疑惑歪了下脑袋,“怎么,我召不过来吗?”
丁郎官和赵文忙拱手道:“上卿有令,丞相府莫敢不从。”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召集丞相府秦吏的命令一出,后日即便有人想遮掩也没办法遮掩,事情必然会闹得极大。
搞出下马威的这人啊,怕不是要倒大霉。
……
……
千米之外的咸阳南街。
蜡祭虽然过去多日,但长安乡过年的年货流传出来后,整个咸阳城都震动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长安乡的“福”年糕,春联,年饺子,以及被说得神乎其神的打铁汁。
要不是大秦有宵禁令,只怕咸阳会立刻跟风玩打铁汁。
不过即便玩不了大型烟火,咸阳不少家境不错的人家,特意跑去长安乡的福源市,买了很多寓意吉祥的春联,同时炸了一些“福”年糕,再喜滋滋地回来。
比如,姚贾与家中小辈一起品尝新带回来的年糕,糖饺子。
这时,家仆过来通传,说是赵高过来了。
姚贾脸色微沉,不喜欢赵高,不光看不上对方罪臣子嗣的身份,也因为对方在他少年时屡次轻视他。
但他还是起身,说:“带小郎君他们去竹取厢房,再请人过来。”
家仆道:“唯。”
……
片刻后,厢房门被推开。
身形高大的赵高大迈步走进来,他先是与姚贾问安,扫了一眼餐桌上剩余的年糕。
他眼珠子一转,道:“不曾想姚郎官也在吃这稻饼。姚郎官,你说某些小子是不是不懂事,以为按个“年糕”的名,就妄想取代“稻饼”的名号,多少是有些不识规矩。”
姚贾一顿,他知道对方暗示的是张婴“抢”李斯丞相之位的事。
姚贾慢慢将最后一块糖饺子夹起来,轻笑一声,道:“这话说得有趣。我大秦包罗万象,什么时候规定只能用一个名字。锅盔不也被称为烙饼,难道年糕与稻饼就不能共存了。”
赵高身形一顿,他没想到对方这么不买账。
须臾,他依旧腆着,低头谦虚道:“姚郎官所言甚是。是奴见识浅薄了。奴应当说,年糕毕竟是新名字,还年轻,不该越俎代疱,众人还是会更加认可稻饼。奴也更加支持稻饼……”
“行了行了。厢房也只有我们两人,也不必如此打哑谜。”
姚贾不耐烦地摆摆手,“若你们的诚意成了,我会将消息告知李廷尉。”
赵高眉毛一挑,惊异道:“姚郎官,这事你尚未告知李廷尉吗?”
姚贾惊讶地回望一眼,道:“这话有意思,这不是你自作主张吗?!”
赵高:……
他差点没被对方理所当然不要脸的话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