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孩子好,仿佛是已经刻入他本能的行为,实在是奇怪。现阶段他只能将缘由归在损坏的那段记忆里,况且为达达利亚做些什么的感觉并不坏,他也不介意体贴温和一些。
他将达达利亚带进房间,沉默贯穿了上楼、换衣服、洗漱、熄灯睡觉这一全过程。
虽然莱尔维亚向来很佛系,秉持的信条是“你不说我就不问”,但显然今天的事情不能归进这个范畴。小孩躺在他身边,呼吸很平稳,似乎已经睡了,于是莱尔维亚打算明天再问一问。
这一天从南跑到北,又出去接了一趟孩子,多少让他感受到当家长的心力交瘁。
但他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不知缘由地失眠了。身体并非不想睡,但意识却诡异的清醒,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一片黑暗的房间,开始思考达达利亚今天异常的原因。
无论怎么看,最大的可能都是和家人吵架了。但这也是最不可能的,谁家孩子走丢了回去第一件事是拎着人吵架的?
正常的思路想不通,就要发散天马行空的思维。但他的思维还没从脑子里跑出去,就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达达利亚翻了个身。
这里莱尔维亚不得不夸一句,达达利亚睡觉的习惯很好,可以当得上传说中的“睡着了就像尸体”,除了呼吸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很快,黑暗中就响起了孩子有点沙哑、带着试探的声音。声音很轻,不知为何让他联想到奶猫细细的叫声。
“……莱尔维亚先生。”
啊,原来根本没睡。
莱尔维亚应道:“怎么了?”
旁边的呼吸频率一滞,有些慌张起来。他只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想到莱尔维亚真没睡,很多只想试一下的东西,真的得到回应以后,反而让人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今天他没平常那股精气神,勇气都被母亲的询问声打散了。于是他将头缩进被子里,又想当鸵鸟。
一般情况下,莱尔维亚很好糊弄。但鸵鸟把头伸出来扒拉他一下又缩回去,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他忍了忍,还是伸手按亮床头的灯,把被子里的人抓了出来。
“想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自己提猫一样的举动让对方有些慌张,于是将手收回来,顺便替他掖了掖被角。
这个举动让达达利亚眼眶一红。床头灯昏暗的光线不能照到他的表情,莱尔维亚应该看不见——想到这里,他眨了一下眼睛,将眼眶的湿意憋回去,用尽量正常的语气开口道:“我……我刚刚回家,但是父母不认识我了,说他们没有阿贾克斯这个孩子。”
后面这句话,乍一听很像父母与孩子吵架时会说出来的狠话。
但莱尔维亚联想到之前系统检测出“阿贾克斯这一名字被抹消”的结果,在达达利亚刚刚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就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被抹除或屏蔽的不仅是“阿贾克斯”这个名字,还有他迄今为止的人生。最亲的亲人不再记得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消失,世界上不再存在阿贾克斯这个人。
之前从没听这孩子提起过对“达达利亚”这一名字的反感,他也就一直没尝试过,现在或许应当试一试——
莱尔维亚想要叫一叫这孩子真正的名字,阿贾克斯。
可是想法只能存在于脑海中,任何实质性的表达举动都做不出来,在有说出“阿贾克斯”这一名字的想法时,他甚至连嘴都无法张开。
他的沉默没有任何影响,或许达达利亚只是想找他说说话而已。他在床头灯照不到的地方慢慢蜷缩成一团,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惊恐与无助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刚刚开店的叔叔,以前明明经常见的。他现在也不认识我了……”
他细细地数自己以前与这位店长产生的交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颤抖,语速也越来越快。恐惧漫过头顶,被自己的亲人、自身产生交集的人遗忘,这样的崩溃远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承受的。
在他开始产生过激反应之前,莱尔维亚试探性地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达达利亚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胸前很快传来温热的感觉。他摸了摸小孩的后脑,认为这时候哭反倒是一件好事。
这种事情,他其实很熟悉。
他的任务地点通常在平行世界,而平行世界通常有无数个。有时会接到同一个主世界下两个不同平行世界的任务,看着上一次任务中同生共死的同伴在这一次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上一次费了很大力气救回来的人在命运的指引下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在这些事件中磨砺出来的莱尔维亚,有一颗强大无比、甚至有些漠然的心脏。
遗忘就遗忘,要做的事可一件不少。
不过,要达达利亚领悟这些,很强人所难。所以莱尔维亚想了想,语气温和地道:“我相信你。没地方去的话,明天和我回庄园?”
达达利亚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吸了吸鼻子,从莱尔维亚怀里退出来,哽咽但坚定地拒绝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