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障秽初显时,整个璃月七星之中,最先发现它的是开阳星卜书。
他原本只是在公务之内,去看望轻策庄的老人——那是个大村子,位于璃月国境的最北方,与至冬接壤的位置。
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被征入千岩军,要不就是在璃月港打工谋生,村子里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孩子,璃月七星会定期亲自前去探望。
那一次正好轮到卜书。
每次去轻策庄时,他都会跟老人四处逛逛,顺手帮他们干干杂活、修修塌方的田地,因他是岩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做起这类事情来很得心应手。
事后自然得到了数不清的感谢,还有数不清的农产,多得他一个人都搬不回去,最终还是留下了大半,只用一个轻巧的果篮提着一点,出了轻策庄的村门。
路上偶尔有碰见回村的老人,能得到笑眯眯的致礼:
“唷,上午好啊,开阳大人!”
“这不是开阳大人吗?又来轻策庄玩啦?”
“开阳大人最近看着身体还不错。年轻真好啊,呵呵呵……”
“上次您来的时候架好的新房梁,现在还没坏呢!真是太谢谢了!”
身为璃月的开阳星、站在璃月最顶端七人之一,卜书没有丁点架子,笑着向每个人点头致意。平心而论,他长相中上,很年轻,彬彬有礼又一身书卷气,很受老人的喜欢。
“开阳大人,今年可有意愿婚配啊?”
坐在田垄上的老汉乐呵呵地扬声喊道。他身体很硬朗,声音也中气十足,带着话的内容一起,险些将卜书鼻梁上的眼镜震下来。
“不了,不了。”卜书笑道,一边伸手将眼镜扶正。
每次从轻策庄回前,他都会绕一绕路,一路沿着穿过竹林、蜿蜒曲折的幽静小道,走到国土的最末端。
对面是至冬国,常年冰寒的雪国。他们的国土被冰之女皇的意志覆盖,最多的时候一年四季都在下雪,覆满积雪的冻土与生机盎然的草地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隐秘而分明的界限。
这是神在数千年前的博弈中争下的土地,神明之间界限分明,互不可侵犯这一原则在边境得到了相当鲜明的体现。
卜书站在青草如茵的璃月,遥望大雪飘飞的雪国。
那是他的哥哥与妹妹葬身的地方,是数十年来缠绕着自己不曾褪去的梦魇。
他拎着蔬果篮子,途经望舒客栈,找老板菲尔戈黛特对接情报时,顺手捎给了言笑。望舒客栈是璃月七星暗中设下的情报网点之一,明面上作为一家客栈,消息流通十分迅速。
菲尔戈黛特告诉他,最近客人之中出现了一些举止怪异的人。但因为她没有神之眼,不好判断,这一工作就交给了卜书。
他前去探望了那几个被菲尔戈黛特强行“隔离”的、不太安分的客人,若有所思地出了客栈,又将归离原上下仔仔细细地搜罗了一遍,在归离原北边,发现了裹在邪祟体中的魔神残魂的雏形。
同样的,他也是整个璃月,最早受污染的一批人其中之一。
只是因为他是神之眼持有者,魔神残魂又在成长初期,污染程度并不深,只像一抹影子缠绕在他的背后,潜移默化地放大情绪、吞吃理智。
异常慢慢出现了。
卜书不太喜欢和至冬国人打交道,这个七星都知道的事。但没人能想到的事,他的态度很快由回避变成了厌恶、紧接着由厌恶变为了仇恨,在他第一次出手秘密截杀掉一批至冬使节后,摇光积蓄已久的不满爆发了。
璃月的开阳星卜书,年二十五,于二十一岁时继任开阳星,至今已有四年。
其父母早逝,兄弟姐妹也早早离去,留下他孑然一身。但他能力出众,为人又谦恭有礼,继任开阳星这四年以来在璃月民众之间声望很高,大多数民众对他的评价是,“没人能再比他更适合开阳星之位”。
同样的,他在七星之中人缘也很好,唯一一个明面上和他对着干的是摇光,理由是觉得他是个笑面虎、是个只会在背地里耍阴招的伪君子。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摇光虽然面对同僚直来直往,但年纪轻轻能坐至高位,并非心思不通的傻子。在七星之中,外交一事通常由摇光一手包揽,接待外国来的使节、包括愚人众的使节——卜书口中的“虫子”,都是由她面见安排。
这其中有一部分原本是开阳星的活儿,可摇光知道卜书的难处,自告奋勇都包揽过来,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这个一碰见至冬人就消极怠工的同僚给自己添堵。
“你就这么讨厌至冬人?”
摇光曾问他。
当时卜书只是弯起眼睛笑了笑,没再说话。
摇光只当他是讨厌,每个人都有讨厌的人或事,这无可厚非。但卜书已个人名义截杀至冬的使节时,一切的性质就变了——即使他没有顶着七星的名头,也掩盖不了他行为出格的事实。
摇光偶然发现这件事,怒气冲冲地上门质问对方犯什么病时,得到了一个令她怒不可遏、又遍体生寒的回答。
“只不过是踩死几只虫子。”他面色如常道,“摇光,你生什么气?”
摇光咬了咬牙,猛地上前几步,照着他的脸来了一拳。
“你把人当虫子?!”她怒不可遏道,“我看你才是虫子!”
卜书被她一拳揍倒在地,眼镜在地面磕得稀碎,也没有要还手的意思,反而咧开一排白白的牙齿,露出一个诡异冰冷的笑容:“是,我也是虫子。”
摇光正要砸下去的第二拳在空中顿住了。
她冷冷地瞪视卜书半晌,末了丢下一句话:“卜书,你真是病得不轻。”
*
卜书当过虫子。他和哥哥、妹妹在小时候被父母卖给一个带着面具的怪人,那个怪人用绳子将他们与买来的其他孩子拴在一起,像是拴着一群家畜。
无论他和妹妹如何哀求,父母都一下不曾回过头,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在面前毫不留情地合拢,代表人一生的归宿——家的破裂。
那破裂是有声的,就是院门合拢的声音,从那之后,常年在卜书的心中空洞地回响。
面具怪人将他们带去至冬国一个叫海勒西斯的地方。
后来他知道了,购买他们的是愚人众、执行实验的是愚人众、海勒西斯的主人博士,是至冬国愚人众的第二执行官。
在那里的地下,圈养着成千上万被用作实验的孩童。每个人都有固定的编码,无论是试验台上还是台下,作为实验体的他们都和虫子没什么区别。
哥哥和妹妹都死在那里,但卜书成功逃出来了。一路有数不尽的艰难先祖,逃回璃月以后,他接受了前代开阳星的资助,几年之内,不眠不休地汲取知识、勉力工作,在继任测试上力压其余参与者,成功继任了开阳星。
最开始,他只是讨厌至冬人。但他同样明白,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撼动这个庞大如巨物一般的组织的,只能将视线放回璃月,暗中限制愚人众的行动,救下一批又一批险些被运送出去的孩子。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卜书想。
他仰面躺倒在地上,旁边是磕碎的眼镜。他摸索着抓起来看了一眼,镜片已经全部碎掉,不能用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将嘴角被那狠力一拳打出来的血痕擦掉,又扶着桌边起身,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之中找他放置在盒子中的备用眼镜。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生病了。但如果这真的是病,他也没有要治的意愿。毕竟敌人温热的鲜血浸透双手的感觉实在很不错——
直到一段时间后,他观察到,摇光出现了一些异常。
也就是在那时,他幡然醒悟自己受到了污染。而因为自己的误判,摇光与他进行了肢体接触,也中招了。
*
璃月七星内部在这段时间里,常常称颂开阳星卜书的功德。
他首先发现了位于归离原西北部的污染源,并布置千岩军前去外围看守、驱赶规劝行人;他首先发现污染的症状、首先提出污染具有传染性,同学者一同实验镇压净化的方法,最终取出了玉祟。
靠着玉祟,他和摇光、以及大部分民众身上的污染都被成功祛除。
用玉祟精魄镇压魔神残魂、将它带回黄金屋镇压销毁的方法,也是他向凝光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