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一趟。
达达利亚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
这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没有经常海屑镇看看、一遍又一遍撕开自己伤口的习惯,早早就决心将故土埋在心底,同莱尔维亚头也不回地踏向找回名字的旅程。
不能回去,也不愿意回去。
害怕看到亲人陌生的眼神,害怕回想起自己拼命想要遗忘的、那个恍惚的雪夜。
他在那座工厂里早早做了两天的心理建设,整天整天地绷着脸,将来往的研究人员吓得够呛,但好在西比尔帮他料理了绝大部分的闲言碎语,也没有人胆大包天到置喙执行官的心情。
事务结束以后,他和莱尔维亚回到了海屑镇。刚靠近小镇的时候,他就隐隐踌躇起来,靠在窗边,带着手套的掌心抵着蒙着雾气的马车窗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外绵延的雪原。
这么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回至冬国了。
在璃月的日子虽然很好,可他终究还是更习惯至冬的雪气一些。就先这样——
青年小心翼翼地将马车的窗户打开一个缝隙。
奔流于至冬雪原指尖的寒气顺着缝隙擦过达达利亚白皙的侧脸,因过低的温度,他的侧脸很快感受到了有些麻木的刺痛。青年揉了揉冻得有些僵的鼻尖,察觉到车厢内的温度骤降,后知后觉地想起莱尔维亚也在。
他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将窗户关上,心虚地回过头,看见靠在角落的莱尔维亚时,微微一怔。
莱尔又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靠在座椅边,抱臂微微垂着头。睡着的时候,他的表情要柔化一些,耳边的黑色碎发垂下来,掩住小半张白皙的面容,露出线条平直的唇角,看起来十分安静,不知为何又显得有些疲倦。
这么一想,莱尔在马车上的时候,似乎格外容易困。
达达利亚悄悄地挪过去,向前俯身,用手臂托着下颚,睁着一双深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马车里的空气沉稳又安宁,不稳定的风雪都被隔绝在车厢之外。车轮滚过泥泞的雪路,这是进入塔吉尔区最大的通路之一,走上这条路,意味着他的老家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盯着见缝插针“偷懒”的莱尔的时候,一直盘旋于心中的紧张与恐慌都慢慢散去了。
他原本很紧张,非常紧张。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对于他来说都像梦境一样虚幻飘渺、又令人控制不住地想沉溺进去,现在更是如此。
不久后他就会站在自己家门外,和许久不见的父母、兄弟姐妹打招呼,然后与他们一起住几天。只是稍稍一想,他就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但是那天晚上他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了——从那天晚上以后,再也不能掉一滴眼泪。
所以他吸了吸鼻子,将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这声响似乎将莱尔维亚惊动了,他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一抹深沉的绿意从缝隙中透出来。
达达利亚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将头上小小的狐狸面具取下来,遮住自己泛红的眼眶、和有些狼狈的表情。
面具似乎是愚人众的身份标之一,从最高一级的长官到最低一级的新兵,每人都会配发。达达利亚的是一个简单的狐狸面具,莱尔维亚的面具奇形怪状,被他镶在了肩甲上,看起来毫不在意——也许面具对他来说的唯一用途,就是哪天遇袭的时候,还能把它当飞盘丢出去挡一挡攻击。
黑发青年醒过来了,伴随着他一起醒过来的还有常年存留于身的冷漠。他盯了造型怪异的达达利亚一眼,皱起眉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嗯……”达达利亚磕磕巴巴道,“尝试用不同的视角看世界……?”
莱尔维亚失语片刻。
他虽然没有出声,但脸上写满了几个大字——
说什么胡话。
对于这样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软趴趴的达达利亚,莱尔维亚相当不习惯。他将即将脱出于口的毒舌压了回去,轻轻吸了口气,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将对方脸上的面具夺了过去。
紧接着,他看见青年还没缓过来的、有些脆弱的神情。
莱尔维亚的呼吸微微一滞,在身体反应过来之前,又将面具原封不动地按回达达利亚脸上,手指贴着达达利亚温度稍低的脸颊,硬邦邦地点评道:“出息。”
达达利亚道:“我没哭!”
他因为莱尔维亚的错误判断有些不服,伸手抓住青年的手腕,将面具取回来,抓住细绳绑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抬起头,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没哭。”
莱尔维亚靠着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出达达利亚很在意这个,难得没有像平常那样同他争话,而是轻轻应了一声,将视线转向窗外。
绵延的雪原之中,隐隐出现了人类聚居地的影子。
那是至冬国边陲的一个小镇,是阿贾克斯久久未归的故乡。
算上上一个任务的时间,阿贾克斯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虽然这次出现异常的原因不明,但莱尔维亚打算强制让他回家休息几天,剩下的事情慢慢打算——至于他那句匪夷所思的年龄证词,一会儿就可以得到验证。
马车轮骨碌碌地滚过积雪的路面,靠近镇子时,隐隐能看见裹着厚厚围巾、蹲在自家院子里玩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