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腊月的风携带着细雪刮在侧脸,落在衣襟,又陷进衣领。
泛着寒光的刀刃比落雪更凉,寒意紧紧与男人的脖颈相抵,再用力一毫,刀刃割进血液汨汨流淌的大动脉,雪地里就要开出红梅。
“谢云口口声声称你为狗,也没见你这样激动”,谢非低垂的目光落在刀刃上,“卧薪尝胆那么多年,一个焦蕉,就能把你逼成这个样子。”
方屿行冷冷看着他,“难道你就不是吗?伪装那么多年的善皮,从签退婚书的那天就变质瓦解,哪还有半点你们谢家人的样子。”
说完他又笑了,“不对,或许我应该说,你和谢家那群疯子越来越像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谢非与哥哥谢云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谢非讨厌谢云那种执拗的、不达目的不死心的行为方式,与谢云处于同一阵营,却是两种做派。
可是最近,不知道最早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谢非发现自己变了。
他慢慢变成了谢云那样的人。
循序渐进并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他只能去抢、去争、去夺。
尤其是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曾经属于自己,现在难以追回的人与事。
谢非看向方屿行,目光里满是嫉妒与不解:“你这种一辈子都该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怎么配拥有焦蕉呢?你能给他什么?劣迹斑斑的过去,还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他又将目光移向方屿行持刀的那只手,“你敢告诉他吗?你身体里药物堆积的毒素每日每夜都折磨得你痛不欲生,你还能活多少年?他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不该就这么浪费在你身上。”
“所以呢?”方屿行狠狠盯着他,“所以这就是你逼他跳崖的理由?”
“我给了他机会。”谢非咧开嘴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活像个疯子。
方屿行目色猩红,握刀的那只手背青筋暴起。
倏尔,他也笑了。
“好,那我现在也将这个机会送给你”,他说,“刀,悬崖,你选哪个?”
他曾以为,谢家人只是毁了他的前半生,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连他唯一珍重的宝物也要夺走,不想给他的后半生留下一点希望。
“谢非,你不是问过我,对于谢云称呼我为狗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没兴趣。”
“比起让别人当狗,我觉得一具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尸体更听话。”
“很久以前我就这么想了,可是剩余的理智告诉我,也许前面还有值得我等待、能够救我的人……可是,你亲手毁了他。”
方屿行一直都不是个理智的人,所谓理智的外衣下,包裹着的从来都是颗伤痕斑驳、满布仇恨的心脏。
今天,理智的外衣彻底撕碎,化成灰,吹散在了这漫无尽头的大雪中。
“方屿行——”
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谢非还是怕了。
说来好笑,他以为方屿行还是从前那只被他们关在地下室里的丧家之犬呢……
乌云彻底遮住皎月,安陀山脚没有光了。
……
“滴滴——”
冰冷的刀尖与肌肤相触的瞬间,谢非听见了汽车鸣笛声。他以为是濒死出现的幻觉,可一睁眼,竟然真的看见一辆汽车开着明亮的大灯驶过来。
“救……”
他瞬间燃起一些希望,向着这辆汽车招手,可车门打开,他却一个音节都说不出。
从车上下来的是焦蕉。
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老人,连同一名司机。
“方屿行!”
焦蕉第一个看向的人不是他,呼喊的名字也不是他。
隔着漫天柳絮似的飘雪,被仇恨支配的男人愣了一秒,回过头时,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小小一个人。
或许应该说是两个,因为他们的宝宝也在,好好的,两个人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你还愣着干什么呢?快过来扶着我,你知道我跑了多久吗?知道我肚子里这小家伙有多沉多重吗?”
两个人每隔多远,焦蕉却是喊出来的。
他这样一喊,方屿行的刀就差点握不住了。
“焦蕉……”
乌云消散,大雪停歇。
安陀山又有了光。
“谢非,刚刚跑得太急忘了告诉你一句话”,焦蕉看向刀刃下面色苍白的男人,“我讨厌别人支配我,两个选择,哪个我都不会选。”
“……”
没空理谢非的反应,焦蕉扭过头向身边的老人道谢:“谢了啊夏老,要不是你恰好路过捎了我一程,我还不知道要跑多久呢,累死了。”
说来也是巧,夏徵不过洋节,圣诞节这天不好好在热闹的地方待着,偏要跑到山上来找灵感,说是想看看安陀山的雪景。
焦蕉趁着风雪迷眼逃离谢非的视线,按过来时的脚印往回跑,途中遇到开车过来的司机和夏徵,夏徵人老了,眼神倒是好使,一下子认出了他,叫司机停车,问情原委后让他上了车。
本来都要离开了,路上却又碰到了蒋其。
蒋其说,方屿行也在安陀山脚附近,和他走的是相反的方向,而且一直没有与他会合,两个人的通话也停留在半个小时以前,他正要过去找人。
商量过后,蒋其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去找警察。
夏老问用不用将车借给他,蒋其说不用。
幸好一直和警方保持联系,没过多久,蒋其就领着几个警察来与他们会合。
彼时方屿行已经放下了刀刃,只看守着谢非,恐怕他逃走。
警察了解大概情况以后说:“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们,不过你们都需要跟我们回局里做下笔录。”
说完他看向谢非:“听说你是惯犯?”
“谁说的?”
“我说的”,焦蕉抱臂挑了下眉,“你不就是惯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