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野一未的加入,将原本在文学范畴内的盛况彻底向外点燃。
「《渡鸦法》连载委员会」的成员对这片文稿的态度各异。
对于文章本身的讨论席卷了委员会内部——
“指向性太强了,入野一未的风格似乎发生了变化,他把自己的野心藏匿起来了,可也够煽动的……”
“就算是松本老师给出的主题,前提条件也被框定了,入野老师依旧在写他擅长的东西。”
“「就和我对那些夸赞呈现出难以割舍的成瘾状态一样,我的脆弱敏感也侵蚀着病态的灵魂。」……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像枯萎的老人一般纯白无暇的虚无灵魂」啊。”
“本质似乎是相通的,但是是能够串联起来的,更进一步的论证。”
“被禁止「思想」,不懂得「思想」,被唯恐不及的「思想」,这种现实已经改变了。所以入野老师现在又开始讨论:有了「思想」的本能和技艺之后,人是否要做出选择。”
“诶,你看到的内容是这样的吗?……文章里列出的,能对照的对象太多了,你或许看到的是伊莎玛涅和他的同学,但我的重点是在伊莎玛涅和莱温身上。”
“伊莎玛涅和教徒也是一层对应关系——这么说,入野老师的落笔点很奇妙啊,伊莎玛涅和所有出场的人都有共同点,但是也都有不同的地方。”
“对,这和《思想犯》的区别出来了。”
“《思想犯》的主角是出于人群却高于人群的,他像是一种概念的高度具现化,而伊莎玛涅是确切的个体。和渡鸦之丘的大部分人相比,她的地位是略高的,而在教徒面前,她又像初生儿一样孱弱。”
“反对,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她地位的提升是因为揭发了那些拥有「气味」的人,这是真理会给她的权利,不存在任何公允。这么看来,就连她的孱弱也是真理会带来的,就她本身而言,她不具备任何「高尚」或者「低劣」的品质啊。”
“「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先生们,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这句话简直像是在说伊莎玛涅……只不过伊莎玛涅本身没有抗争的意识罢了。”
“没有抗争的意识……不会只有我想到了横滨吧?”
“你这样一说的话……嘶……”
“什么?我们在讨论什么?你没看过《思想犯》吗?哦哦哦,因为这本书早就被列为jìn • shū了,大概在……八年前?原因?你真的要我在这里给你讲明原因吗?”
自然的,对于曾经写过畅销书,又被禁止的作者本身也成为了探讨的一环——
“这太危险了,入野一未会把松本老师的故事拉往一个不受控制的深渊的。”
“你在说什么?文学危害论吗?难以相信,你竟然以编辑的身份说出了这样的话!”
“看清现实,委员会不止是我们这一批文学簇拥者,还有来自东京的那些家伙,至少你还得选出不那么危险的稿件作为备选,而不是一味的推崇入野一未,和他那些暧昧又危险的想法!”
“你简直就和伊莎玛涅的那些同学一样!”
“得了吧,那你是谁,莱温吗?”
……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唯独禅院研一没功夫去参与这场唇枪舌战。
在知道入野一未发来稿件的第一时间,研一立刻拨通了那个早就打不通的电话。
只有禅院研一知道的苦逼事情是,因为常年联系不上入野一未,又担心这位先生出什么事,研一已经持续给那个手机号充值了很多年的话费了。
更苦逼的是,需要他充值话费的号码……还不止一个。
这一次,在电话拨出去后不久,电话就接通了。
“呀,好久没联系了,研一君。”电话那头非常嘈杂,入野一未的声音混入其中,不仔细听的话完全听不清楚。
禅院研一干脆问:“您现在在哪里?”
***
“我看到了邮件,觉得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活动,所以就投稿了。”入野一未拿小匙搅着咖啡,瓷杯杯碰撞后发出声响。
这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咖啡店,店名为漩涡咖啡厅。
此时,店内人迹寥寥,只有两三个抱着电脑狂赶论文的学生,和角落中面对面的作者,与他的编辑。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店刚好在出了事的武装侦探社的楼下。
所以外面的街头巷尾都有不少盯着这栋大楼的警察,这也是没什么人的原因之一吧。
禅院研一本来有一肚子的话,例如「这些年您去哪里了」、「《思想犯》被禁止的时候怎么联系不上您」、「参与进这次的活动真的只是觉得有意思吗」……
而在看见入野一未浅笑着向他挥手后,那些话全部都被研一从脑海中删除了,求而代之的是一句——
“您在写横滨。”
入野一未很爽快地点头:“因为我擅长的就是原地取材嘛。”
“在现在这个时机,您这样的做法是很容易被误伤的。您完全不考虑策划这起活动的本意吗?松本老师隐约有了站队的倾向,我不清楚您是否知道这件事。”
非常理智的发言,完全贴合禅院研一的性格,指中包含的善意是肉眼可见的。
可一未露出了某种复杂的表情:“研一君似乎不太想我参与进来啊。就算是为了松本老师,你也不该拒绝才对?”
——你小子怎么还在背地拆松本清张的台的?
禅院研一凝神片刻,眼镜下满是严肃:“我必须向您坦诚,我是绝对站在松本老师那边的。这意味着,如果松本老师要利用您来完成他的目的,我只会在之中推波助澜——”
“许久未见的开篇聊这些话题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青年笑着将手底下的饮品单推了过去,“而且我以为你早就清楚我的作风了呀,研一君。”
作风?
禅院研一回忆起为数不多的那些对话,似乎没什么可参考的。
想来也是,他对入野一未的认知,更多是建立在他的文字中。抛开那些公式化的写作技巧,一个人真诚的文字大概率能说明笔者的性格。
阴险卑鄙的家伙就算歌颂大义,字里行间也只会充斥着悬浮于心灵之上的违和。
敞亮干净的人就算写着鸡毛蒜皮,也能听见被存放在字眼中的声音。
入野一未的危险性早就被各方面实了,他的书籍被禁止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那真的是那些人口中的「祸患」吗?不见得吧。
他记得那位想要出版友人日记的先生曾经说过:如果隐没的思想无法表达,那至少要留下他存在过的证明。
研一想,或许那就是入野一未的作风了。
一未叫来了服务生,提醒禅院研一还是点些东西,现在横滨的生意也不好做,尤其是地理位置「不佳」的这所咖啡店更是如此。
研一要了一杯和一未一样的咖啡,本想着等服务生离开后继续和这个谜一样的作者对话,而那名红发的服务生捏着饮品单,看着入野一未欲言又止。
半晌后,她迟疑着开口:“您是……入野老师吧。”
一未眨眼:“是哦。”
“您之前……和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对不对!”
一未又眨了眨眼:“没错,那个时候我是他的邻居。”
那位服务生顿住了,似乎只是被冲动驱使着搭话,理不清自己想表达些什么。
一未耐心等着,最后等来的是服务生混乱的自我介绍。
“我叫露西……是侦探社的人帮我找到了这里的工作……他们……入野老师您……有关您的「思想结——”
“他们正在被通缉呢。”一未看向窗外,目光随意扫过巷尾,没有任何指向性,却隐晦表达了警告,“还真是时过境迁呀,那个时候,乱步还是一个喜欢诈骗让人请客吃红豆汤的臭小孩,居然策划出了这样的事情。”
露西没忍住:“不是那样的——”
“一杯橙意美式。”禅院研一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