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莎士比亚见过无数次自己的死亡。
这是很正常的事,即使是「超越者」,也知道自己总会有死亡的一天。
倘若谈论起「人类归宿」这样宏观的议题,乐观的人会畅想未来,悲观的人会遗恨逝去,理想主义者或许会将目光投向人类尚且不能及的宇宙……而莎士比亚能给出的唯一回答就是:死亡。
他的异能「仲夏夜之梦」毫无疑问揭示了这一点。
「仲夏夜之梦」,将人生转化为梦境,假设莎士比亚在梦境中死去,那么梦也就醒了。时间回到五个小时之前,拥有记忆的莎士比亚开始迎来崭新的「好梦」。
也正是因为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莎士比亚才有底气在本身实力并不出众的情况下,依旧作为英方军政代表活跃在一线。
即使是钟塔侍从那个百无顾忌的阿加莎也得卖他点薄面,即使立场不和,也不曾和发生过正面冲突。
五个小时足以改变很多事,不如说历史中许多重大事件的发生,其实根本没有持续过那样长的时间,剧烈的变故就像是把镁条扔进沸水,迅猛,猝不及防。
如今,莎士比亚在自己英国的庄园喝着下午茶,侍卫站在铁栏外一丝不苟的巡视,只因为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威廉·莎士比亚和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在今日会面,对最近逐渐不受控制的「古拉格」协商相关应对事宜。
按理说不可能出什么乱子,毕竟这是两个能注视未来的「千里眼」。
如果能知晓五个小时之后惨剧的莎士比亚,和能预测未来关键节点的托尔斯泰还会陷入不可控的危机,那只能说明「末日」真的来了。
“末日真的来了。”
莎士比亚端着茶杯浅抿了一口,英国人就是这样的,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他们对下午茶的热爱。
“话不能这样说,毕竟在辛苦工作还要被无数蠢货同僚拖后腿的生活中,每天都像末日。”托尔斯泰说。
房间里的温度刚刚好,虽然比不上白金汉宫豪华,用来接待异国的客人也绝对绰绰有余。
黑碟唱机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这也是为了这个远到而来的俄罗斯人特意做出的礼节。包括桌上摆着的莎士比亚并不热衷的廉价威士忌。
俄罗斯那边的人在沟通自己长官喜好的时候,一板一眼说威士忌必须掺水,我们长官就爱掺水的便宜货,别的都不行。
英国佬险些以为这是一场性质恶劣的恶作剧,但转念一想,俄罗斯人又不是恶心人的法国佬,哪来的那么多坏心思。
“看来你不是很介意即将发生什么,那好吧,还是讲点正事。要给你倒点酒吗?”
托尔斯泰早就喝上了,他对莎士比亚的虚伪不做评价,举着杯子:“「古拉格」,没错吧?”
“「古拉格」一直受俄罗斯联邦的高度监视,至少你们给出的态度是这样的,但事实上呢?”
莎士比亚直视托尔斯泰的眼睛。
“三天前,针对女王的暗杀被拦了下来,尽管种种证据表明这是魏尔伦干的,可我们都知道魏尔伦早在去了日本之后就销声匿迹,有人打着他的幌子胡作非为。这种懦夫般的刺杀把阿加莎气疯了。”
托尔斯泰不为所动,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壮年都称不上,常年的酗酒和不运动让他看起来像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可老人是不会有那样锐利的眼神的。
“别激动,我的朋友。”他说,“被气疯的不止阿加莎女士,克里姆林宫的遭遇和白金汉宫如出一辙,要不是议会决定保密处理,高尔基的怒火能烧到大不列颠。”
莎士比亚一怔:“克里姆林宫?”
在之前的「梦境」中,他没有直接一上来就聊正事,托尔斯泰又是个周旋的好手,接着,他们开始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连着几次都没能真的聊些什么。
克里姆林宫怎么了?俄罗斯那边……也遭遇了刺杀?
“准确的说,不止我们。曾经参与了「背叛者议会」的所有国家都遇到了差不多的事,白金汉宫、克里姆林宫、法国爱舍丽宫、德国帝国国会大厦……在我们会面的同时,雨果和歌德也聚在了某个地方谈论这件事,凡尔纳没有告诉你吗?”
莎士比亚不动声色:“你不能指望一个法国人能对英国人彻底敞开心扉,尽管凡尔纳傻得可爱——说回正题,你就这样告诉了我被你们「议员」竭力保守的秘密?这无疑会被视为叛国罪处理。”
托尔斯泰叹了口气:“收起你假惺惺的态度,我知道你们怀疑「古拉格」,并且对这个俄罗斯人弄出来的东西非常恼火,不妨告诉你,俄罗斯人现在也很恼火。”
“包括你?”
“包括我。”
“我觉得你还挺喜欢「古拉格」的那个小姑娘……季阿娜?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
“季阿娜是个好姑娘,她本来可以成为俄罗斯的鲜花,盛开在辽阔的冻土,如果她没有杀了米哈伊尔的话。”
“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在前两年升职了吧,从通讯与大众传媒部挤进了议会。”
“我们谈论的不是作为议员的米哈伊尔。”托尔斯泰微微眯起眼睛,“是作为魔人费奥多尔哥哥的米哈伊尔。”
“那可真是不幸。”莎士比亚笑了,“我们没什么时间了,你无非是想告诉我,「古拉格」已经失控了,他们不再是俄罗斯的利刃,你们耗费了上百亿卢布的东西现在背叛了你们,俄罗斯联邦舍不得放弃,而你的立场和他们相悖——是这样吗?”
“你得知道,上百亿卢布能包养的qíng • fù可以塞满整个克里姆林宫。如果还没有,那也只是那群傻子害怕高尔基会不会找他们麻烦罢了。”
莎士比亚哈哈大笑起来。
“你在嘲笑我么?还是在嘲笑俄罗斯?”托尔斯泰并不生气。
“都有。大战结束后,我警告过你们,没有奥列格的「古拉格」毫无价值,高尔基怎么敢把这样的东西依旧放在费奥多尔手里的?”
「奥列格」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双方都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天鹅湖》还在唱着,明媚温暖的室内像是突然刮起了湿冷寒风,伴随着并非为嗅觉所辨识的铁锈味。仿佛这里不是被精心维护的英国古典庄园,而是世界尽头的浩瀚冰原。
托尔斯泰低头添酒,绝口不提那个名字,只是说:
“你可小瞧费奥多尔了,即使没有「古拉格」,他依旧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美国那群暴发户不是在前几年去日本闹了一通吗?别说你们不知道那是他煽动的,现在他呆在默尔索……”
“默尔索……世界级的监狱?”
“「世界顶级的监狱」?听着还有些好笑,我们都知道什么才是世界级的监狱,默尔索对于他而言就是廉价旅馆……这小子怎么就是和监狱过不去。”
“我不是来听老人抱怨小孩有多不懂事的。”莎士比亚打断他,“「死屋之鼠」只是他的玩具,「天人五衰」?赫尔曼一个人就能解决掉那些破事,他在日本怎么闹都没关系,阿加莎早就想直接炸烂那个岛了——我们在谈「古拉格」,奥列格的「古拉格」!”
“你一定要提到他,是吧?”
“因为世界变成这样和他离不开干系!”莎士比亚斩钉截铁做出断言。
“你们也应该能肯定,我们的世界被覆写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有新的东西被融合进来。被覆写的条件是什么?世界遭到某种程度的重大变故!费奥多尔和他的「古拉格」不就是为了找到有奥列格存在的那一种可能,才一直把情况搞得更糟吗!”
这本来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事。
这个世界充满了违和,对异能世界的秘密掌握得越多,就越能感受到这个事实。
一些似乎早有认知的常理,在进行逻辑推演后,其实是充满矛盾的。
例如日本。
这个异能战争中的战败国,他们是什么时候有了「咒术师」这类存在的?按照历史记载,在平安京时代就有了,可这说不通。
如果没有「背叛者」强行中断战争,日本无疑会沦为彻底的输家,他们面临的是比瓜分国土更严峻的现状。从国家层面,到个人层面,那绝对是灭顶之灾。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没有任何一个手握力量的咒术师站出来。
莎士比亚比任何人都要先意识到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