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说完这话,表情似笑非笑,与亲生兄弟对视。
十四爷今日一身蟒袍,形象邋遢了些,气势却是军中阵前锤炼出来的,眯起眼定定回望。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胤小祕看看两位哥哥,挠了挠头,超大声的问他九哥:“十四哥不想养他额娘吗?怎么磨磨唧唧半天不答话。”
允禟憋笑憋出内伤,轻咳一声假意呵斥:“瞎说什么……”大实话。
允礽也不赞同的看着幺弟:“十四弟至诚至孝,自然不会如此对待自个的额娘。小幺,不可胡言。”
允禵气结。
他那是不想养额娘吗?分明是不满老四竟然不愿承认额娘太后之位!
十四阿哥一张嘴根本说不过这几位,伸出食指点了点胤祕,索性甩甩袖子扭头走了。
小团子委屈道:“十四哥干嘛这么凶,莫非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
“他那是忙着去太医院,懒得跟你计较。”胤禛望着允禵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暗自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个比想象中好过,得了兄弟们的支持,应对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受糟糕了。
允禟见没事了,才敛了神色拱手道:“臣弟有事想告诉皇兄,是有关甘肃上下官员贪污火耗银之事。”
允礽见状,牵了胤祕往西配殿里退,留下这对君臣兄弟相谈国事。
另一头,十四爷出了养心殿,果真就去寻了太医院的院判,抓到宁寿宫里给他额娘号脉,开方,煎药一条龙。
按太医的说法,乌雅氏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须得按时服药,少劳神忧心,出去走动走动,不日便能痊愈。
可惜,药都煎好了,乌雅氏就是不肯喝,掩着唇又咳起来。
允禵气得摔了茶壶,叫堂堂太医院院判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乌雅氏靠在榻上,见那右院判跪在地上颇为无奈,竟还反过来责怪儿子:“我这病是心病,气不顺喝药也顶不过来,你拿他出气做什么?”
允禵坐在圆桌边,攥紧了拳叫自个忍着怒意:“什么心不心病的,儿子只知有病就得治,额娘您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小事也能被您操心成一桩天大的事,如何能身子康健?”
乌雅氏面上浮起冷笑,却没吭声。
这还是允禵头一次发觉,自个的额娘原来如此执拗,甚至已经偏执到有些病态的程度。
老十四惯来只会在太平的时候,甜言蜜语逗他额娘笑上一笑,许多事情他虽身处其中,却都没有过脑子细想,无异于待在花团锦簇的假象中。
如今他梦醒了,睁看眼再看额娘,只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他隐隐察觉到,额娘与四哥之间,已然是不可调和的天堑鸿沟了。
允禵顿时头大的有些不耐烦起来:“额娘您说,要儿子如何做,才肯喝药医治?”
乌雅氏总算有了些笑脸。
她掩住一脸倦色,挥挥手叫太医和宫人们退出去,才道:“听说青海的罗卜藏丹津要反了?年羹尧先前将此事呈报回来,胤禛却一直没有用他。额娘的消息虽然不比以前灵通,但也知道,这平叛青海必有一战,他不想用年羹尧,就得倚仗你。”
乌雅氏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允禵啊,这可是你的机会。若能一举脱身回了西北,你便有了绝对的资本,额娘在京,也好安心等你的好消息。”
允禵深吸一口气,将眸中震惊愠怒之色盖了下去——
这是他的额娘,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亲额娘。
他强撑着干笑一声:“西北多苦啊,儿子回京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
乌雅氏嗔怪:“你如今在燕京能有什么好日子,守着景陵还不够苦?”
“额娘,景陵九月就会掩闭地宫,您想也知道不会待太久的。”允禵叹了口气,“再说了,如今老四大小不也封了我一个恂郡王。”
乌雅氏听到“郡王”二字,不满的冷笑一声,重新背对着他躺了回去。
好嘛,这是拿对付四哥那一套,如今来对付他了。
允禵心中无奈又有些苦涩,告了一声“儿子明日再来看望额娘”,缓缓退了出去。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珠滴在地上,浓墨重彩,很快又消失不见。允禵似无所觉,慢悠悠晃着出了宫门,想起还没去看过老四给他特意重建的郡王府,索性打马往那头赶去。
十四爷在元旦朝拜大封时,得了个恂郡王。
雍正一视同仁,论资排辈,老大允禔到老八允禩俱是亲王爵位,从老九允禟往后到老十七允礼,都给封了郡王。
只一个十三爷的怡亲王例外。
允禵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他的心本就不在这些虚名上。
封侯拜相皆无意,开疆扩土才是真。
允禵至今仍记得,五十七年,准部入侵xī • zàng,他以天子亲征的最高礼前往青海,统帅西北全军。那时,汗阿玛封了他“抚远大将军”。
这职位本就是大清爆发战事时才会开设的,打完仗就收回了。
以前,便有董鄂氏之弟费扬古,儿子裕亲王福全先后被封“抚远大将军”。
唯一不同的是,汗阿玛又给他加赐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封号——“大将军王”,还直言“十四阿哥在西北是代天子行事,凡西北地区将军、总督、巡抚、提督,皆可号令”。
如今,他虽然以守灵之名被召回燕京,卸了抚远大将军之职,可这“大将军王”的封号,却不是说拿就拿掉的。
想来,这也是额娘存了侥幸心理的一部分原因。
允禵不免心生烦闷,叹了口气。
他也是近日在景陵守着,才想明白一些事情。
当年阿玛是既要他远离燕京是非,又不想他得了太大的兵权为人做嫁衣,才叫他掌西北大军,而年羹尧掌了西北粮草的供给。
年羹尧是四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