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到南雁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忽然间就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小娘们并不是在恐吓自己。
她是真能说到做到。
刚巧他媳妇从厨房过来,手里头空空如也,“厨房里没有多余的筷子。”
林广粮狠狠瞪了一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早知道就该端着自家的碗筷来。
但他到底不死心,“二哥,咱们可是亲兄弟。”
林广田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兄弟,“死去的大姐从小拉扯你长大的,老三你还记得吗?”
林广粮脸色一虚,看着缩头鹌鹑似的媳妇,再看看那压根没把自己话听进去的儿子,“成,你有本事有能耐,家里出了个烈士厉害得很,将来死了没人给你摔盆打幡你可别后悔!”
林广田不为所动,“死了死了还怎么后悔?”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林广粮急了眼。
两口子气呼呼的离开,倒是落在后面的林建国一脸的笑眯,“二伯你们别跟我爹一般见识,甭搭理他。”
林蓉哼了一声,“你在这装什么好人?”
都一丘之貉。
林建国也不生气,“二伯你们慢慢吃,不打扰你们了。”
他也眼馋这一大碗红烧肉啊,但想吃肉得自己凭本事弄,惦记别人的饭碗算什么回事?
林家堂屋里总算又安静下来。
刘焕金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吃饭吧。”
为了配这红烧肉,今天还特意蒸了大米饭。
这大米还是之前林业从东北那边大老远扛回来的。
熟了之后一阵清香。
红烧肉的汤汁染在米粒上,一个个犹如泛着光泽的宝石,十分诱人。
没人再提这令人怄火的林广粮一家,仿佛他们从没来过。
吃过午饭,南雁带着林蓉继续看书学习,等到三点多钟刘焕金喊停了两人,她要送南雁去县城。
林蓉被留了作业,在家咬着笔头算题,那题目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难,都快把人急哭了。
南雁有意让她把精力放在题目上,省得再去想这些家里的琐事。
到了工厂这边,看着掉头要离开的刘焕金,南雁喊住人,“妈,要是我妈再来,你赶走她就是,不用给她好脸色。”
老高家的人不值得。
南雁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倒也不是为了划界限表忠心,只是不想要刘焕金他们吃哑巴亏。
刘焕金愣了下,好一会儿这才说道:“你专心工作,不用管家里的事。”
倒也没答应。
一个公社的,谁还不要点面子?
南雁看着骑车离去的人叹了口气。
但面子工程真的要不得呀。
南雁刚回到生活区,还没走到单身宿舍楼下,就被人喊住了。
“小高同志是吧?我是你们宣传部武主任的爱人。”
武主任的爱人姓龚,在隔壁的制药厂工作。
长得十分白净,说话时脸上挂着笑,瞧着十分亲切。
“听老武说新来了个工人,别看年轻但干活十分麻利,嘴皮子也利落,我就说他那你怎么不把人要到宣传部来,培养个业务骨干不好吗?”
龚大姐说这话时一双眼睛打量着南雁——
个头还挺高,就是有点太瘦了,不过养养就好了。
长得十分清秀,瞧着倒像是个有文化的大学生。
不过这人才二十岁,又是个乡下姑娘,怎么可能读过大学呢?
这打量让南雁觉得自己像货架上的商品,有些不太舒坦。
“你来的不巧,等明年四月底咱们几个厂有联谊活动,到时候还能认识认识其他厂的年轻人。”
南雁总算明白过来,这是要给自己介绍对象啊。
也是,这年头的工人格外吃香,别看她是寡妇,但工作在手就是不一样,说不定有的是未婚壮小伙等着挑选呢。
虽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但相较而言这个年代的人是真喜欢给人做媒。
不止有媒人礼能拿,而且这也是拓展的社交关系的手段。
指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
要是夫妻关系不和睦结了仇,那就是另一桩事了。
南雁不知道这位龚大姐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热情,她笑着应下,“好,到时候认识认识。”
龚大姐瞧她这么爽快应下也没多想,多聊了几句这才放南雁离开。
她哪知道南雁答应归答应,压根没想过再婚的事情。
烈属的身份多好啊,有这重身份相当于有了个护身符,干嘛非要着急上火的再婚?
她又不是男人,需要用婚姻来解决生理问题。
南雁刚回到宿舍,就被其他工友调侃了句,“龚大姐这人最热情,跟武主任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里头透着几分揶揄。
武主任搞宣传工作的嘛,热情能说会道。
两口子大概能说到一起去?
南雁回宿舍后发现姚知雪人不在,她也没多想,打开留声机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腔。
跟着外婆长大的南雁从小就看《梨园春》,那些经典唱段倒也都会哼唱两句。
唯独京剧听的少,唱段的台词都记不得。
这会儿听大师的唱腔,倒真有几分身临其境的哀思。
大师不愧是大师,能带着人共情。
南雁正想着,宿舍门外传来吵闹声,“小雪你听妈说,你要是不出这个钱,你嫂子肯定跟你哥过不下去,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哥没了媳妇,你侄子侄女没了亲妈?”
门外钥匙哗啦作响,大概是因为太过愤怒,都没发现其实门是从里面关上的。
南雁把留声机收起来,不紧不慢道:“等下我给你去开门。”
姚知雪听到熟悉的声音,愤怒又慌乱的心神鬼使神差的安稳了几分,她手还在哆嗦,甚至不敢看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母亲。
快点出来吧,快点出来吧,她妈总不至于当着南雁这个外人的面闹腾起来。
但姚家老娘还真敢。
南雁开门后,这位老太太比姚知雪还要快一步的闪进宿舍里,像滑不留手的泥鳅。
姚知雪欲言又止,看向南雁的眼神透着歉意。
这是单身宿舍,不该让其他人进来的,尤其是她娘进来后四处巡视,眼神里透着的挑剔让姚知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出去说。”
姚知雪是好人,但是性子软,被家里人拿捏的死死的。
要是自己不学会反抗,她这辈子怕不是要一直当血包。
姚母压根没走的打算,甚至还打算给南雁上上课,“你就是小雪新来的那个工友小高对吧?小高你给我们娘俩评评理,你说她不想再婚我也没逼着她再婚,多少亲戚朋友给介绍对象我都拦着,我这个当娘的已经够开明了吧?这次要不是真的遇到麻烦我也不会找她这个闺女开口,哪怕是我生你养你二十年,你借我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姚知雪没想到母亲当着南雁说这些,她一脸的难堪,“妈,别说了好不好?”
南雁从来不跟她诉苦,她也不想让南雁知道自家那些事情,说不出并不光彩啊。
尽管之前就有过这事,她家的事情被母亲宣扬的厂里头人尽皆知,可南雁不一样,她跟南雁要一个宿舍里住着。
往后还怎么面对南雁?
姚知雪试图拉着母亲离开宿舍,但姚母不动如山,“你拽什么拽?我说的那句话不是真的?小高你评评理,我就这一个闺女,难道我还不够心疼她?当初给她找对象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找了个电工,还不是想着她日后能有个安稳日子过,别再跟着我们吃苦受累?当初那婚事,原本落不到她头上的,是她嫂子的妹妹准备跟那个小吴相亲,她嫂子心疼小雪就先安排小雪跟小吴见了一面,人家把你这个小姑子放在前面,自家亲妹子都不管不顾,小雪你要是连这点忙都不帮,你还是人吗?”
南雁只看到姚知雪咬着唇,想要摇头但最后却垂下脑袋。
似是被抽去了力气,无力反驳母亲。
“闺女,你给我评评理这钱小雪难道不该借给我?实在不行我立个字据好了,就当这钱是你大哥借你的,让小高来做个见证。人家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就算是母女也得分清楚,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竟然生出这一群不省心的东西。”
眼看着老母亲要坐在地上哭,姚知雪情急之下开口,“妈你别这样,我……”
南雁抓住姚知雪的手,“婶子说得对,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钱是借给大哥的对吧?你要是不立这个字据,回头外人怎么说大哥?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欺负自家亲妹子,这还是男人吗?他和嫂子往后还怎么有脸见人?知道的都明白你是一片好心要帮自家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拿钱充大爷治你哥你们老姚家难堪呢。”
姚知雪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都没转过来,就听南雁又说道:“这字据得立下,而且还得立的漂亮,要是不能按期还钱的话,让我想想,婶子你说这样好不好?咱就用大哥大嫂现在住的房子做抵押,虽说那原本就是姚知雪和老吴的房子,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就为了表示诚意,要是还不上钱,就把房子抵给姚知雪。这样对外也说得过去,谁舍得用房子做抵押还赖账啊,大家也都会夸赞大哥一句好样的,不会占自家妹子的便宜。”
南雁这话一套接着一套,别说姚知雪就连姚母都傻了眼。
这是在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