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知道真相，确实看不出这里的问题。
每一个员工都在忙碌着，在做拍摄前的准备工作，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摄影师在不断擦拭摄影机，但机器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剪辑师坐在不远处，不断在电脑上操作，但其实上面并没有任何可剪辑的镜头。
整个剧组虽然忙碌，但笼罩着一种低迷和不安的气氛。
几个道具师正在布置现场，反复调整帘幕的角度，但也是无用功。
萧禾走过去的时候，刚才给她安排工作的那个场务正站在梯子上，往一棵树上系红绳，数不清的许愿红绳被耐心地系在树枝上。
所有人无声地忙碌着，脸上一片愁云惨雾。
这不像是骗子团伙的氛围。
萧禾正想着，刚走到树下，一抬头，正在系红绳的场务伸长手正准备去够最远的那根树枝。
脚下的梯子突然一滑。
“啊——”
她惊呼一声，手在空中慌张地挥舞了两下，没抓到任何支撑物，身体随着梯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在梯子马上要倒塌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直接挡住梯子下落的趋势，同时用力一抬，把歪斜的梯子强行按了回去，扶正，放好。
站在梯子上的场务早已经吓得紧闭双眼，此时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自己没有摔下去，还好端端地站在上面。
她惊魂未定，低头看去，发现今天刚聘用的临时搬运工正站在下面，双手扶着梯子，短袖下面的手臂露出内敛又漂亮的肌肉线条。
双眼炯炯有神，漆黑深邃，透着凌厉的光。
“是你！”
场务惊呼一声，连忙从梯子上退下来，双腿发软地坐在旁边休息。
这时，萧禾走过来。
“你没事吧？”
“没事。”
场务微微摇头，再转头看去，眼前的搬运工笑容憨厚淳朴，完全不见刚才的凌厉目光。
她愣了一下，道：“谢谢，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肯定已经进医院了。”
那棵树下面有几块尖锐的时候，摔上去肯定会出事。
萧禾抓了抓脑袋，完全是一个像个初入职场，懵懂无知的学生模样。
场务仔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刚才肯定眼花，看错了。
“你怎么过来了？道具都搬好了吗？”
萧禾：“搬了一些，太沉，我出来休息休息……我现在马上就回去继续搬。”
说完，转身要走，却被场务拉住。
“没关系，反正那些道具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咱们先去吃饭吧。我请客，谢谢你刚才救我。”
“这怎么好意思？”
萧禾露出局促的表情，推诿几句，才跟着场务朝外面走去。
目前剧组正驻扎在影视城内，位置偏远，周围有些荒凉，整个影视城租金最便宜的地段。
两人走了一会儿，才终于来到一家快餐店。
现在正是饭点，很多剧组的员工都在这里吃饭。
场务熟练地点了几个菜，带着她在角落坐下。
萧禾吃得有些勉强，但为了不露馅，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吃饭的过程中，场务一直在打量她。
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趁你现在还在实习期，吃完这顿饭就快走吧，别待在这个剧组。”
萧禾立即竖起耳朵，装作不懂。
“为什么？”
场务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你刚才救了我，我不会害你的。这个剧组不太对劲，还是不要留下来比较好。”
萧禾笑了笑，完全像是一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可你们不是都在这儿工作吗？这么大的剧组，总不会是假吧？你们不是也没走吗？”
“你以为大家不想走吗？”
场务瞪大眼睛，以为萧禾不相信她说的话，道：“剧组已经很长时间没发工资了，导演说现在剧组资金困难，等电影开拍就会补上。我们是被套牢在这儿的，走不了。”
因为他们都不是正式员工，没有签合约，一旦离开，连在这儿工作过的证明都没有，以后更难讨薪。
留下来，还有一线机会。
现在整个剧组的人都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褚天明一个大导演，应该不会为了几千块的工资，毁了自己的名声。
但是……
“电影能不能开拍，还不一定呢。”场务叹了一口气说道。
萧禾听得认真，继续问道：“不是经常有演员来试镜吗？很多还签了合同，准备进组了，今天不就来了一个？”
“是签了很多人，说要拍，但从来没开始过，还有几个演员来闹过，都被导演压下去了。之前试镜的时候，我们也劝那些演员快跑，可根本没几个人信，一个个都签约了。”
说到这儿，场务也是一脸苦恼。
剧组中地位不高的小场务，和有过作品上映的正牌导演，演员肯定会选择相信后者。
“可是我听说，很多演员都在给剧组投资，怎么会没钱发工资呢？”萧禾试探着询问。
闻言，场务一脸惊讶。
“投资？我们没听说啊，导演为什么还不发工资？我还等着钱还债呢，拿到钱我就跑，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她一边叹气，开始碎碎念。
萧禾皱着眉。
情况和她猜的差不多。
看来他们也是受害者，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褚天明胆子再大，也不敢把骗演员投资这种事，四处散播，给自己找麻烦。
他倒是厉害，骗来一个剧组，再利用他们去骗更多的人。
“那导演呢？他好像不在剧组。”萧禾又问。
场务想了想，道：“他应该下午就会来了，每次有演员过来的时候，他都会出现。下午要来的那个演员，好像是刚确定的男演员。唉，看来又有一个笨蛋被骗了。”
这个男演员就是徐一舟。
萧禾去应聘之前和他商量好，等自己进剧组之后，他再和褚天明联系，借故要看剧组进展，过来片场一趟。
褚天明昨天才刚把钱骗到手，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得太早，应该会陪他再演一阵。
希望他这次不要犯蠢，又被引入全套。
吃完饭，萧禾拒绝了场务的建议，跟着她再次回到剧组。
才刚进去，副导演匆匆跑进来。
“所有人马上开始工作，待会儿有重要的人要过来，都忙活起来。导演说了，等最后一个演员确定，就给大家发工资。”
闻言，所有人立即忙碌起来。
萧禾跟上去帮忙，旁边的场务撇了撇嘴，嘀咕道：“又是这套说辞，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没有一次兑现！”
过了十分钟，新任冤大头跟在导演褚天明身后走进来。
褚天明个子短粗，身材有些发福，满是油光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衣着打扮和大众认知的导演模样差不多，穿个马甲，带着帽子。
一进片场，就骄傲地开始介绍这里的道具和背影，信誓旦旦说马上就会开始拍摄。
冤大头徐一舟跟在后面，模样看着有些青涩，睁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褚天明指哪儿，他就看哪儿，一看就很好骗的样子。
萧禾一看，顿时有些头疼。
她怎么感觉，徐一舟又要上当受骗了呢？
就连场务见了，也偏偏摇头。
“完了完了，这个演员一看就是大聪明，百分之百要被骗了。”
萧禾：……
连路人都看得出来！
徐一舟，你可长点心吧！
很快，褚天明和副导演带着徐一舟走进了休息室。
场务立即道：“得找机会，把他劝走。”
说完，端着一壶茶走进去。
萧禾淡定地等在外面。
十分钟后，场务骂骂咧咧地回来。
“傻，真是太傻了，怎么劝都不听，长这么好看，原来都是用智商换的，没救了。”
她摇了摇头，转身忙碌起来。
萧禾一直在搬道具，等到傍晚十分，她和场务道别，独自走出影视城。
刚上车，徐一舟忽然从旁边的巷子跑出来，冲上萧禾的车，愁眉苦脸的。
“队长，你怎么才出来？我刚才朝你看了好几眼，你也不理我。”
下午离开剧组之后，他顶着烈日，一直等在外面。
萧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又被骗了。”
徐一舟瞪大眼睛，表情激动。
“怎么可能！我都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你怎么可以上当第二次？”
“很有这个可能。”
尤其是刚才，徐一舟跟着褚天明进去的时候，天真单纯，满脸写着对褚天明的信任和崇拜。
徐一舟委屈巴巴。
“那都是演技，我只有这样才能骗过他，拿到剧本的。”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
是《刀客》的剧本。
这就是萧禾让徐一舟回来的目的。
在知道那么多演员都被同一个伎俩欺骗之后，萧禾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剧本，能让大家飞蛾扑火一般，不仅争着出演，还愿意自掏腰包赞助。
萧禾迅速打开剧本，仔细翻阅起来。
徐一舟焦躁地坐在旁边。
“我现在一看到褚天明，心里就来气，刚才在里面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和他动手，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把我的钱吐出来。”
他生气褚天明的欺骗，更生气他用电影在骗人，简直亵渎了他心里的至高地位。
要不是萧禾叮嘱，还要继续演戏，不能露馅，他早就已经忍不住了。
他不断催促道：“队长，已经拿到剧本，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此时，萧禾终于看完整个剧本。
她敛眉思索片刻，却一改之前的态度。
“不走，我们继续吧。”
“什么？！”
徐一舟满脸震惊，不明白萧禾在想什么。
明明上次知道他签合同的时候，还那么神奇，怎么现在看完剧本……好像竟然在笑？
萧禾拿着手里的剧本，眉头微微上扬，似乎有些高兴。
“难怪你会上当，这个剧本是褚天明下重金找人做的，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好剧本。”
在九十年代，电影圈武侠兴盛，在几位名导的带领下，拍出来一系列出色的作品，百花齐放，各有千秋，在国际上大放异彩。
但最近十多年，武侠类电影的灵感却像是瞬间枯竭，久久没有好作品产出。
不仅是武侠电影，同类型的小说、动画和电视剧，也都在退步。
《刀客》是最近几年最红的一部武侠小说，但就算这样，热度也远远比不上其他题材作品。
褚天明为了组这个piàn • jú，不仅花钱买下了《刀客》的版权，还让著名编剧进行改变，竟然真的折腾出了一个好剧本。
凭着这个好剧本，诱骗一个又一个新人演员入局。
那些对演戏抱着满腔热忱的演员们，一看到这么好的剧本，简直高兴得昏头，哪有什么心思去分析是不是piàn • jú？
这个剧本，就是褚天明的剧本。
萧禾本来的计划，是把褚天明的罪证挖出来，然后解散整个剧本，所有人拿到钱，各回各家。
但是看完剧本，她有了新的想法。
“我想拍它。”
徐一舟睁大眼睛，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住了。
“那褚天明怎么办？”
萧禾：“炒掉，我来接手一切。”
剧组的员工已经全部就位，道具组甚至完成了整部电影中需要的道具，摄影师随时等待开机，甚至就连演员，褚天明也已经全部找好了。
万事俱备，只需要再找一个合适的导演，就能开拍。
萧禾看着手中的剧本，微微笑了一下。
剧本很好，我要了。
——
徐一舟简直被萧禾的话惊呆了。
导演炒演员，炒剧组，他见到过。
剧组炒导演？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萧禾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轻松，好像在说炒一盘菜，而且势在必得。
他不得不配合褚天明继续演戏。
时不时去剧组视察，和导演讨论剧本，一切表现得像是在期待电影开拍，完全没有察觉上当的样子。
现在，徐一舟每次看到褚天明，就算心里怒火燃烧，也要保持懵懂和信任的态度。
几天下来，他的演技竟然开始突飞猛进。
每天实战演练，练得炉火纯青。
整个剧组都被他骗了，私底下开始叫他冤大头。
徐一舟有苦说不出，又过了几分，褚天明突然找到他。
一见面，对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这熟悉的表情，瞬间让徐一舟心里警铃大作。
“导演，是剧组遇到问题了吗？”
“没错。”
褚天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是我的错，我太想把这部电影拍好，无论是道具和取景，还是特效，我都想做到最好！我不想辜负你们的期望！我只想着拍摄，对钱没有概念，直到今天才发现，资金链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徐一舟：“之前我不是给了五百万吗？”
“没错，你给我的那些钱，我都用在了电影筹备上。可是你也知道，拍电影是很烧钱的，想要达到最好的效果，就需要大量的投入。”
他低着头，甚至掩面痛哭起来。
“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的，你已经帮助剧组很多，可我实在没办法了，你也不想看到《刀客》这么好的电影，被迫搁浅吧？”
徐一舟皱着眉，表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妥协地开口：
“好吧，其实我身上还有一点钱，不过这笔钱只能用到电影拍摄上，不能用来做其他事。”
褚天明顿时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我可以保证，我从拍《刀客》到现在，收到的每一笔投资款，都全部用在了电影拍摄上，我对这部电影感情很深，不相关的事，我不会动用一分钱！”
闻言，徐一舟松了一口气。
“那好吧，但是我的钱都存在理财里，等我明天去看看，能不能取出来给你。”
“好，没问题！”
褚天明高兴得连连点头，一脸感激地看着徐一舟。
“有你这样的演员，是我们电影人的福气！”
徐一舟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商量好投资细节，起身送他离开。
等褚天明一走，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了上面的暂停键，然后美滋滋地给萧禾打电话。
“队长，刚才褚天明又去找我，说资金有缺口，让我再补一百万。”
“你上当了？”
“我录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