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服了祖母许久,祖母才愿意同她一道试试。
于是这半年多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晴阴霾,宝园每隔三两日都会带祖母来陶大夫这里复诊。这也是宝园同婉珺、陶大夫比旁人更熟络的原因。
陶大夫医术高明,人也耐性,祖母愿意配合他治疗。
半年时间,陶大夫治好了祖母多年的头疾,祖母的眼睛从最初几乎看不见,到眼下能依稀看见光亮的变化,已经是巨大的进展。
但自这两个月起,进展便停滞了。
等婉珺扶了老太太走远,宝园才同陶大夫问起。
陶大夫如实道,“宝园,我替老太太治疗眼疾半年有余了,从老太太的病症和刺激反应来看,是有机会治好的,但我的医术有限。我师兄在蓝城,治好过不少这样的病症,你若是能去,我替你书信一封给我师兄,请他帮忙诊治。”
宝园感激,陶大夫轻叹道,“宝园,其实老太太她私下问过我,让我别告诉你。我也同她说过,她的年纪大了,等再过些时候,便没那么好治了。她问我是不是一定能治好,我只能告诉她,就算妙手回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治好的可能性很大。我希望她去。但老太太有自己的顾虑,怕看不见,诸事都要折腾你,也怕出远门一趟,最后也没结果。我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思,青石镇到蓝城确实有十余二十日路程,时间不短,而且,如果真要继续治疗,至少半年时间是需要,甚至会更长,所以老人家的顾虑也是对的。宝园,你要想清楚,也要同老太太商议好,不是容易事……”
陶大夫直言。
喻宝园略微思量,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了陶大夫,我先同祖母商议,有劳您了。”
陶大夫颔首。
*
等回了家中,已经入夜有段时日了。
祖母看不见,行动不便,宝园侍奉完祖母洗漱后躺下。
“宝园。”老太太唤她。
宝园阖上半扇窗户后折回,坐在床沿边上,“祖母,我在。”
老太太眉头微微拢了拢,思量了稍许,才轻声叹道,“今日在医馆,我都听到了。陶大夫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别寻思了。祖母老了,看不见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祖母不想你再跟着一道折腾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十五六岁放在别的人家,早就成亲了。你守着我一个老婆子,别将自己给耽误了,我怎么对得住你娘亲。”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祖母不想你再扮作男孩子了,我们宝园生得好看,又能干,就应当嫁户好人家,这样祖母也就安心了,看不看得见,没什么重要。祖母心里看得见,不糊涂就是了。”
宝园温和笑道,“好,听祖母的。等祖母眼睛好了,我就找户好人家嫁了,就找祖母喜欢的,祖母替我把关,祖母不喜欢的,再好我们都不要。”
老太太奈何,“你这丫头!”
宝园又笑,“所以祖母,你要快些好,不然,我年纪可真不小了……”
老太太知晓绕不过她,只能叹气,“蓝城路远,你一个小姑娘家,带着一个看不见的老婆子,人生地不熟,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宝园温声,“祖母,你家的小姑娘可厉害了!”
老太太知晓她是特意说打趣话,逗自己开心的,老太太摇头,“老话怎么说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哪能那么容易?”
“容易的,女扮男装这么久了,青石镇也没人认出来。庄老太太,你‘孙子’陪你去蓝城,不担心。”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
宝园又道,“祖母,宽心好了,旁的我来想办法。”
老太太心疼她,“宝园,陶大夫也说了,不一定能治好……”
她是怕她白忙活一趟,“宝园。”
“如果不能治好,就当祖母同我去蓝城游玩了一趟。一直都在青石镇,还没好好去外面玩过,出去走走也好,换换心情。听说蓝城临水,还有很多游船,我同祖母去乌篷船上吹吹河风,听听小曲。”
许是宝园提起的场景让人憧憬,老太太些许动容。
宝园也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祖母,我想你看见我,你孙女可好看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虽然知晓她是特意胡诌的,但老太太还笑得合不拢嘴,早前心中的阴霾尽扫。
宝园温声道,“祖母,我想试试,我们试试吧。”
老太太眸间温润。
……
宝园一直在屋中守着老太太,直到耳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是祖母睡熟了。
宝园起身,重新牵了牵薄被,替祖母掖好被角。等都收拾妥当,才又回了屋中,从屋中抱了一摞书册,轻声阖上苑门,往西街去。
今日迟了,温叔应当还在等她。
好在西街离家中不远,应当用不了多少时候。
一路上,夜色渐沉,路上的檐灯将青石板路映得很好看。她沿着檐灯一路小跑,心中想着蓝城的事,不多时就到了清风书局前。
“温叔,我今日有事,来迟了。”宝园歉意。
清风书局是青石镇上唯一一间书局。
宝园口中的温叔,就是书局的掌柜,温可取。
温可取看了看她,只见她额间细汗,脸色微微泛着红晕,还喘着气,应当是怕迟了,一路跑过来的。
“不迟,我也正好有些事,去医馆了?”温可取知晓老太太在治眼疾。
宝园颔首,“今日的人多,等了些时候。”
“没事,我也正好有事,刚忙完。”温可取放下手中的算盘和笔,“册子带来了吗?”
宝园赶紧点头,“带了。”
案几前,宝园喝水。
温可取翻着她带来的册子。
书局平日里除了做些书籍买卖之外,还会接一些书册誊抄的活计。
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贵重的典册和藏书大多是收起来的。平日里放在书斋里翻阅的,大都是些字迹清晰的誊抄本。
宝园的字,娟秀干净,抄写整齐,很少有马虎的时候。温可取时常会让她帮忙誊抄些书册,挣些营生的贴补。
眼下这一摞都是。
温可取一面看着,宝园适时寻机会问起,“对了,温叔,近来书局这处可还有旁的抄书活计可以做的?”
温可取抬眸看她,眸间微讶,“才抄了这么厚一摞,不歇上几日,不怕手疼?”
温可取笑了笑,继续低头翻着册子,“你可是我这里的金子招牌,要紧的活计我才让你做。”
宝园的誊抄,他向来放心。
一丝不苟,严谨认真。
不说青石镇这样的小地方,就是放在别处,都有可取之处。
宝园知晓他是好意,“不瞒温叔,我想带祖母去一趟蓝城医治眼睛,手中是有些积蓄,但怕在那边时日长,想多攒些银子傍身。所以,这段时日书局如果有誊抄的活计,我可以多做些。温叔您放心,不会马虎的。”
温可取意外,“蓝城不近啊,那边可有熟人?”
宝园应道,“陶大夫的师兄在蓝城,陶大夫会替我先修书一封,我和祖母晚些再过去。”
温可取迟疑,“就这么过去,恐怕人生地不熟。”
宝园知晓他的顾虑,也如实道,“陶大夫看过祖母的眼睛,怕耽搁久了,不好治了,我想先带祖母去试试。”
温可取颔首,“那也是。”
温可取言罢,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重复道,“蓝城是吗?”
“嗯。”
温可取看她,“可还记得月中的时候,我找你帮忙,有批书册要誊抄,原主讲究,错字,漏字不能有,整本册子当中,任何字迹不工整之处都不能有。当时时间还紧,就两日,抄好后,驿站就要立即送出去那次?”
温可取说完,宝园记起,也笑起来,“记得,当时有十余册,我抄了两天两夜。温叔照顾我,给了我三倍的价钱,是笔不小的收入。”
温可取也跟着笑起来,“我原本是想寻三个人一道誊写的,虽然字迹不统一,但对方要得急,只能退而求其次。但当时你正好有时间,你的字迹工整,抄写认真,这样的急活儿给到你,我也放心。刚巧,那批册子就是送去蓝城的。”
宝园倒是没想到。
温可取言罢,又从案几上的一摞书册中,取出一枚信封递给她,“蓝城,金穗书局。”
宝园接过,眸间诧异,“温叔?”
温可取继续道,“上次的那批书册就是这间书局要的,这是今日晨间才收到的信,说原主看了你抄的册子,很喜欢,指定想让你抄写另外几册。你找到金穗书局,如实说早前的书册是你誊抄的,那边的掌柜会安排活计给你。”
喻宝园愣住,“温叔,这怎么好?”
温可取轻叹,“你一人带着祖母去蓝城不容易,去到那边也不是几日的功夫,总要营生。谁都有难处的时候,能帮些,算些。去吧,在蓝城安心呆段时日。”
喻宝园感激,“多谢了,温叔。”
*
时间回到月初时候。
蓝城,陆府书房内。
沈夫人翻着手中的书册,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趟来蓝城,原本就是借住在陆府。
陆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也同将军府是姻亲,所以听说她要来蓝城,陆衍就将蓝城的别苑借给她小住。
蓝城别苑里都是陆家的藏书,然后这群祖宗,竟然将人家书斋中的书,画得面目全非!
幸亏书斋中都是誊抄本!
否则,她还不知道怎么给陆衍交待……
沈夫人看着面前‘老老实实’站好的三个祖宗,恼火问道,“谁画的?”
三根手指分别指向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