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年满怀希冀地抬头看向书桌后的人。
他散漫地坐在电脑前,手上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笔,偶尔对着屏幕点头低语,似乎完全遗忘了房子里还有她这个人。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热切,男人在会议的间隙里抬头,掀起眼皮向她看来。
顾嘉年怔愣了片刻,而后在他逐渐不耐的视线中局促地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书架,又指了指她自己,用口型问他:“我可以看书吗?”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几不可见地点头,又低下头开会。
顾嘉年松了口气,如获大赦般回头挑书。
书架上的书有好几本都在她的书单上,难以抉择。
她就近挑了一本,摊开在膝头。
书的内页很新,没有摘记,但某些词句被人用墨蓝色笔迹浅浅滑过。
那些句子划得十分精准,逐词逐句地划进她心坎里。
顾嘉年忘乎所以地陷入故事里。
冷气覆盖了整个房子,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好闻的木调香薰气味充斥鼻尖。
时间无人察觉地流淌着。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顾嘉年仍然沉浸在书里,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在靠近。
直到眼前的光线被遮挡,她才反应过来。大脑在虚幻与现实间切换,宕机了好几秒,口中轻轻“啊”了一声。
“看得还挺认真……”
男人随手将一个绿色丝绒盒子扔在她面前的矮几上,又问她:“点心呢?我饿了。”
他离她很近,近到顾嘉年能清楚地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眉毛上浓密的毛流,也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烟味。
她愣了愣。
而后那对眉毛便皱了起来:“不是说,你外婆让你送点心来?”
“……哦。”
顾嘉年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把书本阂上,低头从包里拿出一盒梅花酥。
男人伸手接过,打开盖子,捻起一块酥饼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略略掀眉:“味道不错。”
说着又吃了几块。
看来是真的饿了。
总算吃完点心,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而后似是有所察觉般看了一眼顾嘉年,停顿了几秒,又将它们收回去。
他转而看向她放在一旁的书:“在看巴尔扎克?”
顾嘉年点点头。
她看的是《古物陈列室》,巴尔扎克的中短篇小说选。
男人弯下腰来,拾起书。
他的身量极高,哪怕是弯着腰,对顾嘉年来说依旧很有压迫感。她不由自主往后靠了靠,后背贴到椅背,试图把自己从他的影子里剥离出来。
男人一边翻着书,一边随意地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盘腿坐下。
这下轮到顾嘉年居高临下了,她却恨不得缩进沙发里,再矮一截。
书页翻动的声音细微作响,白皙修长的手指与泛黄的纸质书页摩擦,擦出暖和的气息。
顾嘉年开始坐立不安。
时间像是一个怪兽,把人的勇气一点点吞食,越长大越胆小。
她在心里嘀咕着,明明她小时候是乡亲们口中的孩子王,据说能引领一帮孩子在村子里胡作非为,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么一个胆小鬼。
好在他重新开启了话题:“都看过些什么书啊?”
“我就是胡乱看,”聊到书,顾嘉年的神情自然了很多,略略思考后回答:“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系列读过《高老头》、《幻灭》和《幽谷百合》。莫泊桑和乔伊斯的短篇小说……还有胡塞尼、阿特伍德、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国内的比较喜欢钱钟书、苏童和余华。也想看点魔幻现实主义和意识流,但还读不太懂。”
男人低着头翻书,顾嘉年只能看到他浓密而凌乱的发顶。
他似乎有在认真听她的话,思索了一番后,点头道:“还不错。”
不知为何,顾嘉年像是通过认证般,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不再聊书的事:“你外婆身体还好吗?”
顾嘉年的心情已然轻松许多,点头道:“嗯,除了腿脚有些不便,身体很健康。这个梅花酥就是我们一起做的。”
“那就好,”他说着,把木几上的绿丝绒盒子推给她,“你把这个带回去,是给她的回礼。”
那盒子十分精美,顾嘉年张了张嘴,不敢擅自做主收下。
“放心吧,不是给你的,只是让你转交给你外婆。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听明白了?”
顾嘉年迟疑着将盒子放进书包里。
男人点点头,胳膊撑着地面站起来,再一次从口袋里摸出烟,却没有点燃。
只是闲闲夹在指尖。
顾嘉年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送客的意思,于是背上书包道别——几次回过头看沙发扶手上那本没读完的书。
手机上应该也能看吧?
虽然她通常不喜欢用手机看书,觉得难以集中注意力,而且看久了眼睛会累。
“我的书不外借,”他像是能读懂她的想法,顾嘉年沮丧地低下了头,“不过——”
他把烟咬进嘴里,点燃,“——如果你能保证一直像今天这么安静,可以到这里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