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互相承担分享着,把今天晚上所有的烦心事都暂时遗忘。
这个夜晚,顾嘉年觉得她和迟晏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好像比“邻居家小孩”和“隔壁的怪人”之间更近了一步。
在某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们仿佛在私奔。
瞒着其他人,搭着夜班车,一起逃跑到另外一座城市。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着,胡思乱想着,在凌晨六点半抵达了昼山市客运站。
推开客运站大门,外头是四通八达的公路与高架桥,无数车辆在晨风里飞驰,过往旅人行色匆匆,拥挤、熙攘。
这就是顾嘉年对昼山的第一印象。
另一个庞大的、冰冷的大都市。
和北霖一样。
但她莫名觉得心里和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一种微妙的牵连。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带她来的地方。
迟晏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两人坐在靠窗的卡座吃着泡面。
顾嘉年的那份加了鸡肉串和卤蛋。
她咬着鸡肉串,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林立的高楼大厦。
与她无数次在清晨起床去赶早班车时看到的北霖一样。
只是因着是南方城市,温度更高些,空气更加潮湿些。
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三两成群地推开便利店的门,匆匆买一份早餐,又匆匆去往地铁站。
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顾嘉年咽下最后一口泡面,跟着迟晏起身,也往地铁站走。
昼山的地铁站比北霖的更新一些,很宽广,里面建有咖啡厅、便利店,只不过价钱比外面的贵一些。
在这里买早餐的,大概只有一些薪水不错但挤不出时间的上班族。
顾嘉年拘谨地跟在迟晏身后,挤进了拥堵的人潮里。
七点多的地铁上已经挤满了去上早课的学生们和一些路途遥远的上班族。
人们困倦地拉着吊环站着,并不奢求座位,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拥挤。
顾嘉年却稍稍有些不习惯。
只是在乡下待了一个多月而已,她现在竟然有些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
身后一个年轻人的书包巨大,大概是装了沉重的电脑。
地铁启动,那年轻人站立不稳往她这边倒,电脑的边角猛地磕在她腰间。
顾嘉年皱着眉“嘶”了一声。
片刻后,她感觉肩膀上传来一股不由反抗的力道。
是迟晏伸出双手握住她肩膀,几乎拎着她和她调换了个位置。
顾嘉年的后背登时贴上车厢壁,身前是他。
拥堵之间,他的外套和她的发出摩擦时的细簌声。
顾嘉年平视着,却只能看到他的锁骨。
还是那对锁骨。
形状像洁白的翅膀。
她蓦地移开眼,尽量不让自己的呼吸打扰到他。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迟晏带着她转乘另一条线。
八点钟,他们在晴越港站下车,穿过柏油路两旁零零星星的早餐店和遮天蔽日的梧桐,总算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老校门前。
不枉一夜跋山涉水、风尘仆仆。
这校门的图片顾嘉年曾经在霖高的高考动员宣传栏上见到过,与北霖大学、南漓大学并列排在名校列表的第一梯队。
如今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却比宣传册上的照片更加壮观。
恍然如梦。
白墙、青瓦、浮雕牌匾。
顾嘉年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仰起头去看那牌匾。
清晨的阳光已然足够炙热,她强忍着灼热的刺痛睁大双眼。
巨大的青石牌匾四周有精美浮雕,正中书写着四个大字,被一个多世纪的岁月打磨后依然苍劲巍峨。
昼山大学。
下书两行小字。
思学明志,德载芳华。
一八七九年于昼山城建校。
顾嘉年仿佛能够看到,一个多世纪以来它岿然不动地矗立在这里,平静地迎接着每一个充满热忱的学子。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不同专业、不同性别。
他们拥有不同的理想与抱负,有似锦前程。
校门口不断有来往的昼大学生,有的背着书包抱着专业书籍,有的三两成群打闹嬉戏,有的单手骑着自行车、如同清晨自由的风般飞驰而过。
顾嘉年感觉有那阵飞扬的风吹进她眼眶,她眨了眨眼,喃喃道:“迟晏,你们学校可真好看。”
“嗯,”迟晏缓慢地勾起一边的唇角,“带你进去看看。”
“好。”
迟晏带着她跨过校门,踏上一条笔直的沥青路。路两旁种有五颜六色的郁金香与郁郁葱葱的香樟树。
清晨的老校区,平和而安详。
他们漫步在校园里,脚步不停地穿过高高的钟楼、爬满爬墙虎的砖红色教学楼群、江南小楼风格的校史馆,还有庞大的设施齐全的体育场。
顾嘉年仿佛是这个陌生世界的初生者,睁大了眼睛,拘谨又渴望地用目光探触着四周。
直到他在学校正中间那座六层大楼前停下脚步。
那幢楼极其庞大,建筑风格亦是古色古香,下有数十级青石台阶,上有高高翘起的飞檐。
他们拾阶而上,迟晏慢悠悠地向她介绍:“昼大图书馆共有一个主馆与二十三个分馆,分布在不同的校区、不同专业楼,你面前的这个就是昼图主馆。”
“二十四个馆内藏书量加起来超过七百万册,如果再加上所有的印刷类文献、报刊,合计一千三百余万册。”
顾嘉年咋舌,这个数字庞大到难以想象。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一千三百余万册。
无数前人将他们的毕生所学用文字记录,用纸张承载,毫无保留地留给后来者。
人类社会的文明、知识、科学,就通过这些书册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生生不息。
这个社会从来不缺乏苦难和悲伤,也不缺乏伟大与力量。
那么从时间的那头回过头来看,她那些腐朽的过去,或许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如同高山横亘,不可逾越。
顾嘉年的心脏开始冲撞着胸膛。
她偏过头看着迟晏:“我们可以直接进去吗?”
“需要校园卡。”迟晏眨了眨眼,“我的校园卡已经失效了。”
“那我们怎么办?”
迟晏看向她:“很想进去?”
顾嘉年顿了片刻,看着他的双眼,坚定地点点头:“想,很想。”
他也看着她,闻言忽然伸过手来,揉了揉她脑袋。
他笑起来:“那哥哥去帮你借卡。”
“嗯。”顾嘉年吸了吸鼻子,在心底同他道谢。
迟晏说着,走到门口两个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面前。
是两个女生,看着年纪并不比顾嘉年大几岁。
其中一个长相文静,留着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
另一个则染着一头粉紫色短发,穿着打扮相当时髦,脸上化了漂亮的小烟熏。
她们手里都抱着几本书,笑着和他交谈着。
顾嘉年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是成功渡过了升学的所有考验,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前途无量的尖子生。
全国最优秀的一批学子。
她的内心顿时有些局促不安,很没有底气。
方才迟晏站在她身边时还不觉得,此刻她独自站在这图书馆的门口,四周来来往往全都是昼大的学生,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混进优质生产线的某个不合格产品。
片刻后,那两个女生帮他们用校园卡刷进图书馆大厅里的闸门。
临走前,卷发女生迟疑了片刻,红着脸对迟晏说:“那个,刚刚就想说,迟师兄,好久不见。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你大四的时候当过现代汉语课的助教,我是那届的学生。”
迟晏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反正,迟师兄你的助教课真的讲得很好。”
女生一口气说完,没等他回答便连忙推搡着另外那个短发女生往外跑。
顾嘉年离得近,回头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听她们在身后激动地小声议论着。
“迟师兄真的好帅,他去年毕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今天竟然回来了?”
“是啊,你刚刚怎么不要个微信啊?他还跟我们借校园卡欸,这么好的机会。”
“人家带了妹子来的,你好意思去?”
她听到这里,忽然弯了弯唇角,绷紧局促的肩膀稍稍垮下来些许。
原来昼大的学生也八卦,也花痴。
她急忙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跟上迟晏,进入图书馆的大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挑高的穹顶和巨大又明亮的落地玻璃窗。
大楼正中有两排自动扶梯,往上看,扶梯四周都是透明玻璃隔断的一间间藏书室,隐隐约约能看到满满当当的书架。
迟晏带她走进一楼的文学类藏馆。
顾嘉年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仿佛不想惊扰梦境。
栉比鳞次的深色书架真的望不到头。
虽然只是早上八点半,阅读区内的一排排整齐的书桌前已经落座了许多学生。
他们坐在舒适宽大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翻着书,不被打扰、不受束缚。
迟晏压低了声音,慢悠悠地重复着她曾经语无伦次的叙述:“高穹顶、落地窗,四季阳光和实木书架。每张桌子上都有你说的暖黄色读书灯,自习区二十四小时开放。”
“昼夜皆有饮水供应,饿了旁边还有自助售卖机。只要你愿意,别说踏着月色回家,便是想晒着日出都没问题。”
顾嘉年的心脏在此刻开始狂跳。
她眼里蓄着泪,用指尖划过书架上那一册册冰凉的书脊,蓦然回头,看到他笑意散漫、眼睫如羽:“嘉年,和你心里的图书馆相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