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以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回应。
她的视线撞上迟晏的。
他手上慢吞吞地将一壶热茶倒进饭碗里,转着圈烫了下碗底又倒掉。
眼神却一直与她对视,眼里意味不明。
漫长的几秒钟之后,他移开眼,扯起一边嘴角对那男生说:“跟你开玩笑的,她是我亲戚家的小孩,我带她来我们学校看看。”
说着把烫好的碗与她的调换,又开始慢条斯理地烫另外一副碗筷,顺便为俩人介绍:“这是我室友郑齐越,现在保研本校了。这是顾嘉年。”
顾嘉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松懈。
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把菜单捏得太紧了,塑封纸张的边缘都皱了起来。
也是,迟晏一直把她当亲戚家的妹妹在照顾,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她感觉自己总这样患得患失也不好,明明只是一句他同室友打趣的玩笑话,可她居然紧张到险些失态。
她又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看向迟晏。
可他已经没有在看她。
“这样啊,妹妹好,你叫我小郑哥就行。”
郑齐越了解了情况,不由分说地从邻桌拿了张不用的椅子过来,坐在桌子外侧:“一起呗?正好我刚发了工资,我请客。”
迟晏挑了挑眉,玩笑道:“我今天这是走什么运,一个两个的都要请我吃饭。”
“那必须的,再说了,‘常来’我还是请得起的,”郑齐越又转向顾嘉年,“不介意我跟你们一起吧?”
迟晏也同时看向她,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当然不介意,”顾嘉年连忙摆摆手,礼貌地把菜单挪到新客人面前:“那小郑哥你来点吧,我对这里不熟悉。”
没再坚持由她来请客,想着下次有机会再单独请迟晏吃饭。
郑齐越接过菜单,问过她没有忌口之后,点了几个他最推荐的菜。
有梅渍小排、干锅鸡、孜然羊肉等,倒是跳过了海鲜。
“你还是海鲜过敏对吧?”
迟晏点头:“难为你还记得。”
郑齐越笑道:“那怎么可能忘,大一那年你不小心吃了我从老家带的虾酱,半夜发起高烧去了医院,一路神志不清,我还以为我把你给毒死了呢。”
“谁让你把虾酱装在老干妈的罐子里?”
俩人互相调侃着,顾嘉年倒是有些惊讶,迟晏竟然海鲜过敏?
那她上次还给他送螃蟹,原来他根本吃不了啊。
也不知道最后那些螃蟹他怎么处理了。
她又想起集市上的那碗馄饨里有一点虾皮,难怪他没怎么动口,她还以为他是没胃口。
顾嘉年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对迟晏的了解并不算多。
反倒现在看来,他更了解她,毕竟她所有的过去和难堪都在他面前血淋淋地摊开过。
在等待上菜的期间,郑齐越和迟晏一人要了一瓶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们俩自从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面,郑齐越难免对迟晏现在的生活十分好奇:“我说哥们,你怎么一毕业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你是离开昼山了?”
“嗯,”迟晏一只手拿着啤酒瓶,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了眼对面那个正乖巧地埋下脑袋喝茶的人,心不在焉地说,“我回爷爷的老家住了,今天也是我离开后第一次回昼山。”
“这是打算归隐山林了?”
迟晏笑道:“算是吧,山里空气好,换个心情。”
“不过大作家,我听说你高中在《倾言》上连载的那几本长篇小说这一年里陆陆续续签了影视合同,有一本还拿了木华奖。”
郑齐越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牛逼,之前我还纳闷,你的成绩明明是我门宿舍最好的,怎么反倒就你一个人没有保研,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我要是有你这两下子,谁读研啊。”
顾嘉年慢慢喝着茶,默默听着他们的交谈,心里却十分惊讶。
木华奖是青年作家奖中分量极重的一个,就连她这样的文学入门者都十分耳熟。
没想到他高中写的文章拿了木华奖,还是在这么多年之后。
迟晏扯了扯嘴角,似乎不大想谈这事。
“别光说我了,说说你们吧,研究生生活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郑齐越撇了撇嘴,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当代苦逼研究生呗。比本科的时候忙多了,每天都在为了论文和课题焦头烂额,沈老头也越来越变态,给的课题一个比一个难搞。”
“我今天就是因为课题搞不出来,才想着来‘常来’吃个饭,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
迟晏拿起酒杯碰了碰他的,以作安慰。
郑齐越苦闷地回碰,闷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他忽然想到什么,复又问迟晏:“说到沈老头,你毕业前到底怎么得罪他了?哥几个到现在都不能在他面前提你,一提就吹胡子瞪眼的。”
“就因为你鸽了他的保研?不至于吧?你从前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天天挂嘴边的那种。”
他话音落下,迟晏却突兀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随口说:“是么,我都不太记得了。”
顾嘉年正小口小口喝着热茶,听到他熟悉的敷衍语气,不由得抬头看他。
他靠在窗边垂着眼皮,再一次把自己的脸掩在阴影里,眼睫也耷拉着。
郑齐越也注意到他寡淡的神情。
他恍惚记起自从大二的某一个阶段之后,迟晏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表情,开始不怎么爱说话,更不爱提和自己有关的事。
和刚入学时那个狂妄而不可一世的矜贵少爷截然不同。
大四之后,他甚至开始成天不着宿舍、不见人影,除了一些必要签到的课程,几乎连学校都不来了。
倒是成绩还保持得很好。
后来大四下学期,又听说他和沈教授大吵了一架,连保研资格都放弃了。
郑齐越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大一那年咱俩打了一架。”
迟晏笑起来:“怎么不记得。”
“那会儿我暗恋系里的一个学姐,还是我们系的系花。没想到刚开学一个月,她居然向你表白了,还被你臭着张脸给拒绝了。我当时就觉得你小子凭什么这么牛逼,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看你贼不顺眼……没想到我居然反而被你给揍了一顿。”
迟晏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嗤道:“所以你后来就拿虾酱害我?”
“那是凑巧,我能这么恶毒么?你那段时间也是,家里给你断钱了?总躲宿舍用辣椒酱对付晚餐。”
迟晏没说话,听他继续说道:“我送你上的救护车,当时满脑子都是恐慌。我要是把你给害死了,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们的关系倒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转折,最后竟然成了好哥们。
当然了,这也得益于后来迟晏帮他写过不少专业课的作业。
郑齐越想了想,还是没问他大二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道:“下次你要来,提前通知我们几个,我们大伙请你吃个饭,庄成天他们也总念叨你来着,说要找机会感谢当年的大作业之恩。”
迟晏再次拿起酒瓶碰了碰他的,笑道:“行,记得挑贵的请。”
郑齐越笑:“德性。”
*
吃过饭,郑齐越赶回去写他的论文,便又剩下顾嘉年与迟晏独处。
他们慢慢悠悠地走在西门口这条全是饭店、书店的小路上,闻着道路两旁夏日香樟树的独特香气。
“去哪儿?”
“去哪儿?”
顾嘉年扑哧地笑了声:“你的地盘,你决定吧。”
迟晏看她一眼:“行。”
于是顾嘉年又跟着他坐上地铁,换乘了两条线之后,拐进一条铺着青石板路的老弄堂。
与之前路过的繁华商圈相比,这里颇有些许冷清意味。
弄堂两旁都是些文艺范的咖啡厅,还有几家零零散散的酒吧。
老旧的墙上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涂鸦,如同孩子作画般笔触稚嫩、随意又生动。
迟晏带着她穿过弄堂,走到街边的拐角处。
一棵几人宽的柳树下有一家概念书屋,靠窗的卡座上冷冷清清坐着几个人,都在翻书。
书屋门口放着张躺椅,上面躺着个男人,脸上盖了本书,正在惬意地晒着太阳。
他身边还拴着一只大金毛,正讨好地冲着他们吐舌头。
迟晏走过去,抬脚踹了踹他。
“我靠,谁啊?”
男人顿时惊醒,书本从脸上滑落,不耐烦地看向来者:“……迟晏?嘉年妹妹?”
“你们怎么会在这?”
贺季同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的视线在风尘仆仆的俩人身上来回打转,先是打量了会儿他那个快一年没进城的乡下表弟,接着又捕捉到顾嘉年身上破损脏乱的连衣裙,和外面套着的那件显然是属于迟晏的外套。
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的时间点。
他混沌的脑袋转了转,片刻后匪夷所思地得出了结论,对着迟晏为难地摊了摊手:“表弟,你这样不太好吧,人家昨天才刚成年,你就哄得她跟你私奔了?还来投奔我?”
“我丑话说在前头,这种事我可担不了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