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年沉默了一会儿。
这一个月里,不管大小礼拜,她都一直待在学校里,没有回过北霖的家。
也没有人让她回。
开学那天,爸妈勉为其难地过来帮她交了学费和住宿费,丢下两句话。
“不管你再怎么胡闹,也不能花你外婆的钱,我们还丢不起这个人。”
“学费和住宿费给你交了,你愿意住学校就住学校吧,好自为之。”
又是这个词。
“好自为之。”
顾嘉年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赶走,反问道:“你不是也从来都不回家?”
说起来,她和宋旻雯的缘分还真不浅。
都是复读住校生,又恰好是同桌,就连生日都只差两天——她比宋旻雯大两天。
当然了,她同桌从来不肯承认这点,总以身高压人,每次称呼她必加一个“小”字,对自个儿的自称则不是“哥哥”就是“姐姐”的。
宋旻雯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问道。
“是吗?我之前周末没回去过吗?”
“好像还真是哦,那要不我国庆回去一趟好了,反正也无聊。”
顾嘉年没接话。
她同桌哪儿都好,长得漂亮个子高,就算脾气拽了一点吧但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确实——
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脑子不太好。
然而顾嘉年并不觉得烦。
她反而很喜欢她这个新同桌。
也很喜欢这个班里的绝大多数同学。
九中普通班的氛围与霖高截然不同,没有那么剑拔弩张的竞争关系,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班主任周永宁。
并且,这群人并不以成绩给人划分等级,哪怕顾嘉年摸底考试时考了倒数,他们却并没有因此疏远她。
这些平均年龄比她小一岁的小孩们,对她热络又充满好奇。
当然,这些好奇大多都在她的外表上。
——褪去了瑟缩与苦闷的壳、又抛弃了从前爸妈强制的土气发型与穿着打扮之后,顾嘉年那遗传自外婆的好样貌逐渐展露出来。
从第一天的自我介绍开始,就有人不断议论她的外貌,甚至偶尔在走廊上,还会有男生冲她肆无忌惮地吹口哨。
以往的顾嘉年一定会十分不习惯这样的注目,能避则避。
然而在云陌乡下邻里之间门摸爬滚打了两个月,从一开始很不习惯邻居间门的问候,到后来能在集市的馄饨摊上同四五个陌生大哥侃天侃地。
她好像已经进化了。
在抓紧时间门学习之余,顾嘉年偶尔也会同班里的女生们一起扎堆在走廊上,倚着栏杆聊八卦。
她们跟她分享好看的文具、貌美的画册和衣裙,还跟她分享喜欢的爱豆,甚至是喜欢的男生。
这些陌生的体验,让顾嘉年开始明白青春期的校园生活该是怎么样的。
也开始逐渐学会诚恳地接受赞美。
那些作为“差生顾嘉年”所几乎没有收到过的,来自同龄人的赞美。
比如,上周她偶然听到班里另一个女生说,她和她同桌都被外班的人称作“文科班新来的两个级花”。
因为风格实在不同,不好对比,排名一直不分上下。
同桌听到这个说法后,忿忿不平了许久。
狂拽地叫嚣着:“我们小嘉年这么好看又这么可爱又这么软萌,怎么能跟人并列呢?再说了——”
“——老子他妈是级草!级草!”
顾嘉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同桌狼吞虎咽地吃完月饼,又朝她伸出手,露出意犹未尽的讨好:“好好吃,就是吃太快了,没吃出来是什么味道的,还有吗?”
她慢吞吞地从书包里又拿了一个递给她,慢慢弯起唇角。
在十多年孤身一人的读书时光里,她头一次有了存在感和归属感,也有了好人缘。
只是。
如果每天晚上能够不那么想念云陌,想念那座庭院、那满屋子的书和那个人,就好了。
*
去食堂吃过晚饭,顾嘉年撑着把伞,独自绕着操场散步。
宋旻雯吃完月饼,竟然真的收拾书包回家了。
没心没肺的。
整座校园里寂静无声,似乎只剩了她一个没有回家过节的人。
雨越下越大。
说是散步,其实是在自讨苦吃。
裤脚和鞋子统统湿了一大半。
顾嘉年没了法子,快步绕回寝室楼下,站在杂志架旁的屋檐下发起了呆。
她想起和迟晏最后一次联系。
是在她开学的那天。
那会儿她的手机还没上交。
迟晏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平安到学校了吗?
顾嘉年也只来得及回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