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奶奶问过医生具体情况之后,便离开去给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买晚饭了。
留下停停病房里陪病人。
迟晏觉得与其说是这小孩儿留下来陪他,不如说是他被留在这里带孩子。
他住的是一间双人病房,空间算是宽敞,且另外一个床位并没有住人——在班主任的强烈要求下,医生不得不把他和那七八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屁孩分开,单独安置在一个病房里。
迟晏本就喜欢安静,倒是落得轻松。
只不过现在——
小少年半躺在病床上,吊着一只胳膊,垂着眼皮看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在病房里到处乱窜。
似乎全然不记得刚刚还抱着他胳膊呼天抢地了。
真是没心没肺。
久违地出了家门到了新的地方,小羊角辫满眼的泪和恐慌仅仅维持了两三分钟,便被新鲜感和好奇心所取代。
像只到了新环境的小猫。
起先还有点陌生和局促,神态拘谨地东看看、西嗅嗅,等熟悉一会儿后简直不要太嚣张。
比如此刻,她手脚并用爬上矮矮的窗台上,左手扯着窗帘布,右手拽着另一张空病床的床单,咧着嘴呵呵地冲他笑:“哥哥,这些都是白色的!我知道白色,我还知道红色、黄色、蓝色……绿色。”
眉眼飞扬着。
对自己的知识储备格外骄傲。
她才三岁。
却仿佛已经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快乐都据为己有了。
他的三岁又是什么样的呢?
九岁的迟晏其实对三岁时候的自己已经没有细致的印象了。
只记得妈妈去世后,迟延之的脾气越发暴躁,行事也越加荒唐。
他成日成宿在外打牌喝酒,回来便把鞋子一踢、袜子一脱,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三四岁的小迟晏偶尔半夜饿醒出来找东西吃,总能见到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也不开灯,电视的声音却调到最大。
他看见他也不理会,自言自语般骂很多人、很多事,骂这人世间不公,骂迟沈忻不器重他,骂妈妈死得太早,把烂摊子丢给他。
烂摊子。
三岁的迟晏或许也没有什么知识储备,但这个贬义名词他竟然意会了。
他知道,他就是那些烂摊子中的一样。
别人的三岁或许和她一样快乐。
起码烂摊子和讨债鬼的三岁,配不上那些快乐。
小少年想到这,没来由地拉直了唇角,语气平平地敷衍她:“哦,那你真厉害。”
可惜小姑娘完全听不出来他在糊弄,从窗台上跳下来,鞋子又发出清脆的“biubiu”声。
她得到“表扬”,嘴角挂得更高了一些,慢吞吞从窗前挪过来,扒在他床边,双眼发亮地问他:“那你知道什么东西是蓝色的吗?”
虽是在问他,但满脸都是“你不会问我,我教你”的得意神色。
小少年试探地说:“天空和……大海?”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啊?”
他话音落下,只准备了这两个答案的小姑娘脸上的得意消失殆尽,怔愣着张了张嘴,两只眼睛无措地瞪起来。
片刻后,她又皱了一张脸,似乎想要绞尽脑汁再想一个蓝色的东西,好证明自己懂得更多。
迟晏手指摩挲着床单,掀着眼皮好整以暇地观察她。
抿直的嘴角慢慢勾起来。
三岁的他,记忆里只有灌满房子的黑夜和烟味。
但九岁的他,在这个没有人叫他“讨债鬼”和“烂摊子”的穷乡僻壤,说不定也能沾染点她的快乐。
直到那张小脸越涨越红,两条毛茸茸的眉毛扭成了麻花,眼睛里也开始憋了半泡泪,也没能憋出来半个字时。
他才忍着笑,不动声色地说:“不对,天空是绿色的吧?大海……好像是红色的?哥哥不记得了,你知道吗?”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便来了精神,那半泡眼泪被她憋回去,重新变得眉飞色舞:“不对不对,哥哥你好笨啊,天空和大海都是蓝色的,树叶和草地才是绿色的,鲜花和太阳是红色的!”
“哦,”小少年伸手揪揪她辫子,慢悠悠又好脾气地夸她,“还是我们婷婷记性好。”
“那本来就是,我记性很好的。”
小姑娘说完,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伸手拽住他的被子想借力往病床上爬。
可她个子实在太矮,爬了半天没爬上来。
杭齿杭齿的样子十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