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拨开野草看了看,告诉阮卿:“没错,就是这个。”
阮卿看不见,问他:“石碑上刻的是什么?”
廿七给她念:“流光派第十九代弟子,野人观四代观主,道号未得,ru名皂角。”
道号未得。
他带着这个遗憾躺进去了。
廿七说:“还有一堆小字。”
阮卿正品味着皂角的遗憾,闻言,问:“是什么。”
那行字要小得多了。廿七贴近看,念道:“享年约……”
“他先刻了七十五岁,后来划掉,改刻八十岁,后来又把岁字划掉,”廿七说,“他最后刻的是八十五岁。”
皂角在山里不知岁月,以春夏秋冬来纪年。岁月太长,过得糊涂了,对自己的年纪也只能粗粗估一个。
他最开始刻好石碑,估算自己应该有七十五了。等了五年,还活着,就改成了八十,哪知道后面又活了五年,最后一次改,估计自己大约是有八十五岁了。
后面没有再改动了,大约是没有活到九十岁。
阮卿站在荒草漫道上,想象着孤独的老人在无人的破败道观里一次又一次地凿改自己的墓碑。
恻然。
一抬眼,却看见廿七站在荒草中,凝视着那墓碑。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温和、冷酷都没有,好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面具流露出的最真的本我。
阮卿顿了顿,喊他:“廿七?”
廿七转头,踩着野草和泥泞走过来。
阮卿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廿七说。
他习惯性地不想与别人分享内心,但对上了阮卿的眼睛。
他的一生中,阮卿是第一个知道他的身份,认识他的本我,却对他既无惊惧忌惮,也无厌恶嫌弃的女人。
她就那么轻松坦然地接受了他。
告诉他,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的他新生了。
“就是,后面的字很乱了。”他说,“他没规整好,最后字都挤到一堆去了。”
阮卿:“然后?”
廿七停了停,说出了他注意到的细节:“后面的字,越来越浅。”
人越来越老,力气衰退了。
后来凿石碑,不太凿得动了。所以越靠后的字,痕迹越浅。
廿七的目光落在了空气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阮卿怔了怔,陡然明白了。
皂角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亲朋无旧故。
廿七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
廿七无法共情那段战斗岁月、抗争历史,他却与一个老人孤独的晚年共情了!
阮卿伸出手,啪啪拍了拍廿七两边脸颊:“嘿!嘿!想什么呢?联想自己了是不是?”
廿七“嗯”了一声。
“瞎联想什么啊。”阮卿捧着廿七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才二十七呢,搁这还是大男孩呢。我之前跟一个二十七的男的开车剐蹭了,结果他当场掏出手机,让我和他爸妈通电话协商怎么处理。你瞅瞅,人家还当自己是小孩呢。你怎么就开始幻想孤独死了?”
阮卿说:“你要不想孤独死多简单啊,结婚生孩子不就行了。”
廿七的眼睛里有了亮光。
但他立刻想起小本本上记着:她不喜欢生孩子。
他赶忙说:“领养也可以。不生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