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还了一礼,“他犯戒是他的事与施主无关,山间天寒,施主用过膳食还是速速下山的好,这山道偏僻不算太平,晚了便不好走了。”
徐晗玉便不搭话了,微微颔首,别过不提。
后山禅院有一叫幽篁居的所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此刻来了个不速之客。
负责招待的沙弥站的远远的,生怕这位施主一个不高兴,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这位年轻施主眉目如画,分明是个玉菩萨的长相,却偏偏带着一脸煞气让人无端畏惧,这便是江州不少人闻名的谢斐谢阎王了。听说前些日子他一个不高兴将刘侍郎家的小郎君双足给断了,真是菩萨长相,阎王心肠,想到这里,小沙弥自觉双足发软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桌上的粗茶已经见底,屋子里还是没有半点声响,谢斐盯着禅屋紧闭的大门,脸色很是不好。
“吱呀——”屋门老旧,稍微推动便发出刺耳的声响。
谢斐赶忙低头,将桌上的杯子递到嘴边,眼神却还是往禅房瞥去,只见一位着粗布青衣的老僧从屋里出来,身后再无一人。
老僧缓缓走到谢斐面前,双手合十。
“施主回去吧,玄真师太说了,她与施主尘缘已断,施主莫要再强求。”
良久,都没人说话,一旁的小沙弥喉咙滚动,不自觉咽了一番口水。
“啪”,谢斐将手中的茶杯猛地一砸,碎片刚好落到小沙弥脚边,吓得他一个激灵跌坐在地。
“灵犀,你先下去吧。”不知什么时候,玄苦大师进了院子。
听到师傅的话,灵犀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下去了。
“尘缘已断?”谢斐咬牙切齿,“既是尘缘已断,她当初又为何生我养我,从未听过这天下哪个做母亲的和自己的儿子尘缘已断!”
话到此处,他已然双目微红,却犹自强撑着,不愿他人瞧出自己的软弱来。
青衣老僧微微叹了口气,转身便退回屋里。
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仿佛从未打开过。
玄苦是谢斐的故人,早就知晓这孩子倔强的性子。
“我原先想着你这般执拗,便让你进到这院内,她见或不见端看你们母子情分,现在看来她和你一般执拗,既已如此,你又何必强求,她心有归处,你也该去找寻你的归处。”
谢斐瞧着玄苦眉间一点红痣只觉厌恶,这些人一个个都端着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仿佛就他一个人朽木一根、泥泞一滩。
“这十年来我年年此日到此,母亲的生辰做儿子的自然要亲自为母亲祝寿,想着母亲念我一片孝心,总有心软见我的时候,”谢斐缓缓开口,他知道屋里的人能听见,“不想母亲心硬如此,也罢,这十年就当我全了一番母子缘分,从今以后,母子恩断,我再也不会来此叨扰……玄真师太。”
语毕,谢斐稍等了片刻,屋里依然没有动静,他自嘲一笑,站起身来,快步走出这方小院,再不回头。
“郎君,斋饭还吃吗。”等候在外的白谷上前问道,谢斐一脚把他踢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白谷莫名挨了一脚,也不敢叫疼,赶紧牵了马来追着谢斐而去。
清国寺下山有两条道,一条是正门的大道,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另一条则是山后的小径,山路崎岖,人迹罕至。
谢斐自然走的是山后这条。
他内心烦闷,信马由缰,专挑难走的路,心想便是在此摔死又有何关系,恐怕世间无一人在乎他谢斐死活。
赤兔马不愧是神驹,便是主人心不在焉,也能安安稳稳化险为夷。
不过马儿贪玩,主人又不加限制,走着走着便闯到山林里鲜草肥沃的地方饱餐一顿。
谢斐由着它去,也不呵斥。
突然,赤兔马警觉地抬起头来,朝着某处不断嘶鸣。
“啊!”
静谧的山林间传出女子阵阵尖叫,惊起林中鸟兽纷飞。
谢斐无心搭理闲事,赤兔马却兴奋地朝声音出处奔去。
马儿随主,性子骁勇,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却说两个时辰前,徐晗玉主仆走进膳堂,正值饭点,这清国寺的斋饭远近闻名,食客颇多,一时没了位置。
一妇人并一女郎坐在靠窗的位置,那女郎性子甚是活泼,热情地招呼徐晗玉二人过去拼桌。
徐晗玉也不推却,道了声谢便一同坐着。
“女郎颜色这般好,我刚刚在前殿就瞧见了,不知女郎是哪家的千金娘子。”那年轻女郎眼睛在徐晗玉发间耳间不停流连,“女郎这钗环耳铛甚是精巧,怕是价值不菲吧。”
“莲儿,不得无礼。”那年长妇人呵斥了年轻女郎,只是语气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同样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徐晗玉。
这二人的确从前殿开始便留意自己了。
徐晗玉却恍若未觉,苦笑道,“哪里是什么千金娘子,小女本是淮北人氏,家中世代经商,略有薄产,可惜这几年父母先后染病,撒手人寰。小女无依无靠这才变卖了家产欲来此处寻找叔父,不过叔父离家多年,音信渺茫,眼下盘缠也花的差不多了,小女实在是没了主意,这才来求神拜佛,希望佛祖保佑我早日寻到叔父。”
那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点掩饰不了的雀跃。
徐晗玉说到伤心处,拿着帕子揩拭眼角,菡萏木木地坐在一旁,在那二人看来就是个不大机灵的小丫鬟。
“唉,女郎的身世真是可怜,婶婶我叫吴娘子,就在这江州城营生,这是我侄女莲儿,我们一家祖辈都住在江州,你那叔父倘若还在此地,婶婶我一定帮你找出来。”
“此话当真?那小女先谢过婶婶了。”徐晗玉面带惊喜,作势要行个正礼,吴娘子赶忙止住她,又说了许多宽慰她的言语。
若徐晗玉真是个无依无靠的弱质孤女,这样一番下来,势必对这心善的侄婶二人心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