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能随便想啊老师!
他道:“您这话要是让皇上听到了,您估计今天就要到午朝门外面去扫大街了。”
魏钧安瞪了陈先一眼,道:“没闲心跟你开玩笑,老夫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呢?下官也帮您思考思考?”陈先追问道。
魏钧安轻轻叹了口气,他倒是挺信任陈先的,知道他不会出去乱说,问道:“你今天早上在宣政殿挨了陛下一顿骂,就没什么想说的?”
对于此事,陈先竟是格外豁达,他摆摆手道:“早就习惯了嘛。”
魏钧安又叹:“本来是习惯了的,但现在有了皇后,老夫却有点习惯不了了。”
“倒也是。”陈先点点头,他完全能够理解魏钧安的心情。
“我觉得……”魏钧安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我甚至有时候觉得皇后娘娘可能是在上面好像看我们笑话的。”
“话可不能乱说啊,”陈先年纪虽小,但对为人却很老成,他不赞成道:“大人您怎么能这么揣测皇后呢?皇后娘娘不开口也是因为我们吧?”
魏钧安沉默了半天,道:“话是这个道理,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皇后不开口哄一哄陛下,她到这宣政殿有什么意义呢?可她若是开了口,也不是魏钧安等人想要见到的。
出了午朝门,将要分别的时候,陈先忽然转头笑着向魏钧安问:“魏大人,你说皇上让皇后到宣政殿去,只是为了让皇后在他身边充当摆设的吗?”
魏钧安愣在原地,不等他回答,陈先就已经溜溜达达往长街的另一头走去,一阵风吹来,魏钧安好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细细揣摩陛下的心意,陛下既然带皇后来听政,必然是有将朝政交予皇后一起处理的心的,他一直在分析是否该让皇后干政,也确定结果该是利大于弊的,若皇后早晚有一日都要干政,不如他先向陛下示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请皇后开口的上书越来越多,皇后母仪天下,天下万民也是皇后的子女,那皇后干政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的。
孟弗只将这些奏疏整理好,她也不急着开口,陛下在朝上虽时常动怒,但如今对他的身体也无影响,而百官们最近也比较老实,没出大的乱子,她实在没有开口的必要。
直到中秋过后,有人当朝揭露了一桩科举舞弊案,牵连人数达数百人,陛下震怒,当朝处置了半数,这其中有几位着实是有那么点冤枉的,至少罪不至此,同僚们心中明白,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求情,怕陛下在气头上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想着日后再做周旋,只希望他们能够撑住。
“陛下,此事牵连人数众多,还是再细查查吧。”廷下的皇后突然道。
清风穿过这偌大的宣政殿,琉璃的珠帘在摇晃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初春时节里破土而出的新芽。
谁也没有想到皇后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只是陛下这般生气的时候向来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
孟弗伸出手拉了拉已经站起来走了好几圈的陛下的袖子。
李钺回头看向孟弗,沉着脸没有说话,孟弗也不怕他这样,拉他袖子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
四目相对,孟弗看向李钺的双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李钺深吸一口气,回身在龙椅上坐下,摆了摆手,对孟弗道:“帮朕再细问问。”
皇上这是光明正大地让皇后来涉政,不过此时朝中已无一人反对。
孟弗将刚才陛下震怒之下忽略的几个疑点一一指了出来,又点了人继续调查此案,百官震惊地发现,这位皇后娘娘对朝政的了解比他们以为的要多出许多。
一时间竟没人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在长久的沉寂声中,有位老大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他的脸色有发红,眼睛亮得好似在放光,他知道自己这些同僚们的心思,如今牝鸡司晨他们一个个竟还要装傻,不敢出头,生怕自己得罪了皇后,被皇后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
可是他不怕!这朝堂若无一人敢直言进谏,那这大周怕是也要完了!
魏钧安等人若是知道这位老大人心中所想,怕是得齐齐呸上一声的,搞得好像他们是一群佞臣小人似的,他们也不是没直言进谏过,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能稍微摸索出点规律来,若是关乎天下万民,陛下改正其实是很爽快的,但是在违背某些规矩礼法上就很执拗,一旦认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皇后来宣政殿参与朝政他们多半是劝不住皇上的,况且看看刚才的情况,这对他们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跟皇上争什么,争来争去那都是无用功,不如留着点力气谈论其他朝政。
这位老大人却是看不开,他沉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本不该出现在宣政殿内,如今又擅自开口干涉朝政,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他话音落下,宣政殿中又是一片寂然。
这位老大人忒不要脸了吧,皇后娘娘怎么说也是帮同僚一把的,这过河拆桥拆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李钺的火气本来就没发完,现在还有人敢往他眼前撞,他立即坐直,准备好好跟这位老大人说一说什么是于理不合。
他刚要开口,身边的孟弗却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陛下转头看了她一眼,孟弗摇摇头。
她既然已经开口,就没有还要李钺来为她说话的道理。
陛下像个气鼓鼓的河豚,到底为了孟弗没有把这口火气直接喷出去。
孟弗垂眸,看向廷下这位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大人,世上的人都知道女子出现在朝堂于理不合,可这天地间什么才是理呢?谁说的是理呢?
男子正心、修身、齐家,而后就可以治国、平天下,女子为何不可?真论起来,在齐家这方面,似乎女子更辛苦些,然现实却是女子管好家了,功劳算在男子的头上,是男子娶妻娶得好。
孟弗莞尔,平静问道:“于理不合?于哪条理不合了?曹大人不如来说说吧。”
曹大人冷声道:“孔子曰:女子者,顺男子之教而长其理者也,是故无专制之义,而有三从之道,事在供酒食而已,无阃外之非仪也,皇后娘娘,您只需要打理好后宫,天下之事不是您一个女子该插手的。”
“人生于世,先是为人,后为男女,本该平等,为何女子只能成为男子附庸?屈居于男子的后院?”孟弗不疾不徐道,“常说君子之道,以仁为本,仁爱仁爱,却不爱人,可见圣人之言,也有错漏。”
曹老大人只觉得孟弗是在狡辩,他脸涨得通红,眼睛快要瞪出来,怒道:“女子卑弱,合该如此,这也是圣人之怜爱。”
李钺见他还敢瞪人,立刻帮孟弗瞪了回去,曹老大人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
孟弗却不生气,她笑道:“那曹大人你也是女子所生,若女子卑弱,大人你该如何自处?岂不是卑弱中的卑弱?”
“怎可如此胡乱理解!”曹老大人气得胡子颤了一颤,又道,“《素书》有云,女谒公行者乱,听闻皇后娘娘博学多识,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
女谒公行者乱,意思是女子干政便会有dòng • luàn发生。
“女谒公行者乱?可古往今来这天下乱得少吗?那些当权者难不成都是女子?那些当权者的臣下们难不成也都是女子?既不是女子,为何不说——”孟弗顿了一顿,道,“是肉食者昏庸无道为祸苍生呢?女子何辜!”
“《左传》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见圣人也是会犯错的,圣人知道自己犯错要改正,曹老大人又何必将圣人之言句句都奉为圭臬呢?”孟弗站起身,目光扫过廷下百官,声音一如刚才,她问,“况且,从今以后,千载之后,谁是圣人?谁是小人?又会由谁来做定论?今日圣人之言,来日未尝不会成为蠢昧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