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微微颔首,看起来十分赞同袁言时的说法。
在她看来,袁言时此人是希望将自己培养成一个端方持重的皇帝,行事循礼的皇帝,虽然两方的目标存在难以弥合的差距,但短时间内却有着彼此合作的可能性,温晏然听对方的言下之意,显然是希望自己短时间内别再有什么大动作。
都说一个人的位置决定了看问题的角度,温晏然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些经史子集中推崇的道德观念,本身也包含着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案,就像袁言时现在说的那个“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作为刚刚接任皇位的年轻人,她缺乏威信与根基,让各个机构沿用之前的办公方式,有助于朝廷平稳度过新旧交替的动荡阶段,也便于自己快速上手,等建立了一定的威信,并收拢了足够多的可用人手后,才慢慢施展计划也不迟。
换而言之,就是对于自己暂且把握不住的事情,温晏然才会循旧,但她却绝不打算让旧人旧事绊住自己的手脚。
袁言时看皇帝态度谦和,面上也出现了一些笑意,等讲完今天的内容,又问:“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些叛逆的禁军?”
第10章
在将季跃等人拿下后,温晏然就知道事后一定会有人来询问自己处置方案,她才刚刚登基,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自己在朝臣心中的评价——温晏然日常会见大臣时,能感到那种隐约的被估量感,内心不自禁的浮现出些许跃跃欲试之意。
——充满挑战的环境,难免激发出人类的战意。
季跃等人犯上作乱,被拿下时正处于谋反进行时,这历朝历代都属于不赦之罪,不但首恶要遭殃,而且一定会殃及家族,基本已经没有从严的余地,温晏然想,袁言时此问,答案只有两个,要么按律处置,要么从宽发落,其中前者属于正常流程,后者才有讨论的空间。
温晏然目光微动,旋即笑道:“那不知太傅以为该当如何?”
袁太傅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他之所以开口询问,是想揣测小皇帝的想法,却不料小皇帝直接把问题抛了回来。
虽然原先的意图没能实现,但袁言时觉得,温晏然在做决定之前,选择先问问自己的意思,显然大有倚重之意,内心感到一丝快慰,当下答道:“虽然季跃等人犯上作乱一事证据确凿,也该先审问清楚,再按律处置。”
袁言时一面回答,一面打量皇帝的神情——温晏然微微颔首,似乎对袁太傅的话并无异议。
刚刚接触朝政的温晏然能注意到的事情,身为辅政大臣的袁言时自然也能注意到,此案事实清楚,季跃本人在遭遇了温晏然的打击后,更是放弃了挣扎,有问必答地把所有事情给交待清楚,大理寺那边能以最快速度结束审判,进入最终判决阶段。
在袁言时状似无意地打量温晏然时,温晏然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面前的辅政大臣。
除了评论区的剧透外,温晏然也从其他人那里了解过有关袁太傅的讯息,知道对方名声不错——先帝生前性情残暴,晚年更是擅杀了不少大臣,袁太傅因为受先帝信重,能劝诫的都会劝诫一二,也颇受朝臣拥护,若不是先帝末年时突然爆发了一波,前朝后宫都遭到大肆清洗,上千人头齐齐落地,袁太傅的威望还会更重。
袁太傅忖度,温晏然年纪不大,而年轻人往往性格冲动,会将喜恶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之前还以为九皇女被关得太久,有些懦弱,但从对方数日前灵前杀兄之事就能看出来,此人也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既然如此,多半是想从严处置叛军,以此威慑朝臣。
袁言时想及此处,心头微动,打算借季跃的事情,试探一下自己对新帝的影响力,开口劝道:“明主以仁爱结民心,若是陛下按律处置季跃等人,恐怕会引得民心动荡不安。”
温晏然闻言未置可否,似在思忖,期间食指还无意识地点了两下桌面。
袁太傅见状,继续劝说:“陛下初登大宝,人心思定,既然并无严重后果,何不借此机会,展示陛下的宽仁,只诛季氏等为首者之族?”
温晏然靠在椅背上,半晌后点了点头:“太傅事事为朕考虑得周到,既然如此,就依太傅所言,从宽发落这伙叛逆。”
袁太傅欣慰一笑。
池仪是近身侍奉天子的宫人,不管是审讯季跃期间,还是与袁太傅私谈之时,都一直陪在温晏然身边,她此刻垂首静立,心中忍不住想起另一件事。
倘若从宽发落叛逆算是一份人情的话,温晏然已经把这份人情卖了两回。
她借着这个人情,施恩于季跃,从对方嘴里问出了想要的秘密,又让袁太傅觉得自己是一个宽仁并乐于纳谏的君主。
等说完季跃等人的事情之后,袁太傅便告辞离去,没过多久,外头又传来通报,说是国师求见。
在知道这个消息时,池仪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一个念头:第三个需要被卖人情的家伙主动上门了……
温晏然点点头:“请国师去前殿。”
——西雍宫作为皇帝的起居之地,除了寝宫,书房之外,还包括了办公议事场所。
池仪本打算亲自请国师去前殿,却被温晏然止住,她出神片刻,询问左右道:“今日值勤的中书舍人是哪一位?”
池仪立时回禀:“是高疏高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