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郎出身建州宋氏,想来自然家学渊源,如今朝中缺员众多,不知宋四郎可否为朕解忧?”
温晏然没多寒暄,很干脆地表达了想征召对方给自己干活的意思。
宋南楼再度俯身一礼,恭恭敬敬道:“蒙陛下不弃,草民愿效微劳。”
温晏然微微扬眉。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觉得哪怕以最严苛的态度进行挑剔,对方的表现也没什么令人不满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桀骜不驯之处,相反还挺温柔随和,既有世家子弟的自持,也不显得过于冷淡。
温晏然略略思索,感觉自己稍微有些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评价跟本人对不上号的缘故——不同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当然会有不同的表现,与宋南楼同时代的人,只能对他当前的行为举止做出评价,而读者的评论却是通过整部作品表现总结出来的,当然更加贴近宋南楼的本性。
想来对方此前屡屡拒绝朝廷征召,多半是因为正确地了解到了厉帝本人的治国能力,觉得跟着这样一位主君很难发挥应有作用,反倒有可能累及家门,才选择了保全自身,至于温晏然,虽然也把成为昏君当做自己的职业目标,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表现得都还比较含蓄,而且他年纪尚轻,在青春叛逆期的时候都那么有礼貌,等再长大一些后还可能不温柔随和吗?
宋南楼能感受到来自御座上的注视,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
他昔日也曾面见过厉帝,两相比较,果然还是如今这位更有帝王之相。
温晏然以世交的身份召人进宫,态度自然随和,没让宋南楼保持行礼的姿势,就笑着给人赐了座,然后跟这个被剧透过的听话臣子,聊了聊民俗风气。
宋南楼出身世家,对人对事自有一套判断方式,他在建州交游无数,又常外出,见识自然广博相对而言,皇室子女虽然居于整个大周的中心,但久居深宫,正常来说就算娴熟于经史,见识方面也会差上不少。
但温晏然不同,她在经史上水准平平,但很多外面的事情,却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言之必中。
宋南楼想,难怪叔父如此看好,由小见大,如今这位皇帝当真可以算是天授其能了。
就在此时,宋南楼看见一位宫人走入殿中,回禀道:“十一殿下正在殿外。”
温晏然微微颔首:“带十一娘进来。”
宋南楼本来有些疑惑天子召自己见面时,为什么要让十一殿下在场。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温晏然笑:“朕听兄长说,宋氏棋画双绝,朕的妹妹一向有心进益,可惜朕不善弈棋,不知宋卿可愿与她手谈一局?”
哪怕来之前叔父没有再三叮嘱,天子问得如此客气,宋南楼不管是从情理考虑,从君臣名分考虑,还是从禁军佩刀的锋利程度考虑,都不可能拒绝,当下十分随和地答应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只有垂髫之龄的温缘生对面。
温晏然在心中暗暗点头,觉得比起建平城中的传言,果然还是评论区的总结更加靠谱一些。
宫人摆好棋盘,让两人对弈,而天子则在一边闲闲观看。
温晏然穿越前其实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但水平很不如何,基本也就勉强能看懂棋盘上的胜负而已,至于宋南楼,倒不愧是世家子弟,琴棋书画方面的基础极其扎实——他没有一上来就全力以赴,而是先跟皇十一女有来有回的下了一会,才掐着时机赢下了那一局。
温缘生放下黑子,从木榻上跳下,先向边上人行了半礼,才道:“阿姐,是我输了。”
温晏然微笑:“你年纪还小,已经算是下得不错。”
考虑到她自己的弈棋水平,温晏然这句话说得绝对真心实意。
宫人们把棋子收好,此刻已到晚膳的时间,温晏然亲自牵着妹妹的手,带她一起入席。
天子说是以世交的身份喊人过来做客,全程居然当真只是聊了聊家常,下了会棋,然后吃了顿晚饭,宋南楼本来以为温晏然多少会考校一下自己的学识,但一直到出宫,对方都不曾提及此事。
宋南楼有些茫然地回了家,跟他一起到家中的,还有宫里的赏赐。
笑呵呵的内官送到宋氏府上的除了两盒玉制的棋子之外,还有一张禁军骑都尉的任免文书。
宋南楼看见任免文书时,感觉纠结了半天的思绪豁然顿开——他潜心研习兵事的事情连家中都少有人知道,天子当然不可能提前得知,那就证明,对方是在自己进宫的那段极短的时间内内做出的判断。
宋南楼长叹:“仅旁观一局棋便能知人,枉我素来以弈棋之能自负,如今想来,只有陛下这样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国手!”
他出身世家,所学都是经世治国之策,当然也有想要出仕的念头,然而内心一直觉得温氏诸人都并非值得效忠的对象,便一日比一日桀骜不驯起来,然而在见过温晏然之后,那股积郁在心腹中的不得志之意,倒是消磨了不少。
宋家四郎在接受朝廷征召成为骑都尉之后,师氏的师诸和也跟着做了前者的都尉副将。
两人年纪相仿,有着相似的兴趣志向,又都成长于建平城中,彼此自然相熟,宋南楼算是少数几个知晓师诸和真本事的人,当下对天子看人的眼光愈发钦佩。
师诸和跟友人确认:“弟之任命,当真不是兄长所荐?”
宋南楼点头,又低声补充道:“陛下当日其实也不曾考校我,只是让我与十一殿下下了一局棋而已。”
第33章
两人面面相觑,目中都有些惊异之色。
具备一定程度文艺造诣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用自己的水准来衡量别人。
宋南楼自己能从琴音棋路中对旁人做出一定判断,就特别相信天子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得出的结论。
师诸和道:“既然弟被点为都尉副将,这便回家收拾一二,以便随兄长出征。”
宋南楼看了面前的友人一眼:“你不是不愿出仕么?”
他这话说得很含蓄,如果说宋南楼不愿出仕,还有点保全家族血脉的意思在,那师诸和不愿出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太上温氏这群人。
师诸和笑笑:“弟确实不愿,然人生在世,总该有养活自己,不论是以务农为生,还是以俸禄糊口,都是养家之道。”又敛了敛衣袖,正色道,“且弟对兵事虽不甚解,但平素多蒙兄长照料,亦愿助兄平息地方。”
宋南楼看着友人,对方自谦不解兵事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说自己不善弈棋的天子,默然半晌,终于诚恳道:“诸和话不用说得太早,以我所见,你必定能与陛下君臣相得。”
温晏然并不知道自己的任命在建平城内两位年轻俊才的心中引起了多大的波澜,而且跟宋南楼想的不同,她其实是担心被评论区总结为“不会打仗”的师诸和缺乏军事上的才能,才把他安排在了在心中更靠谱一些的宋四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