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从官署回来得的确挺早,也已经换好了外出穿着的便服,但他却没急着出门,而是坐在书室里一个人喝着茶,总望着院子里那株已开始飘香的木樨树,不知在想什么。
张破石看了看天色,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只能去提醒。
“相公,天快黑了。”他委婉地说道。
以往这种时候,陶宜都会点点头应一声,然后从容地起身出门。但这回他却皱着眉,用明显有些压抑的语气回道:“我看得见。”
人却坐着没动。
张破石也没有多催,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也只需要等着自家相公做出决定。
于对方而言,只可能有“及时”,而不会有“误时”。
果然,方过了半晌,陶宜便站起了身。
“走吧。”他无甚表情地说着,脚下未停,已径直朝门外行去。
马车驶出桃蹊巷时,已是薄晚。
夜市正开始热闹起来,和平时一样,这会儿的路上不免有些阻塞。行至拥堵路段时张破石驾着车便只能缓缓往前,他也挺无奈,按理这时候骑马会快一些,不过相公说要坐车,那就只能坐车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有人在扬声喊着让道。
往来行人很快或主动或被动地在并不宽敞的路中让出了一条路来,张破石借着这个空隙正好也看清了眼前场景,原来是有成群结队的潜火兵正拿着器具往前头赶。
城中有望火楼,看这阵仗,想必是瞭望兵又看见某处起了火光。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再大的官也要让路,否则事后就要被等着弹劾。张破石身为陶宜的元随,自然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应如何做,于是紧随其后地尽量引着马把车往旁边靠了靠。
此时那群潜火兵就是整条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老百姓们都纷纷驻足观望,很快就有人从望火楼上的指灯看出了起火的方向。
——“好像是东十字大街那边!”
——“哎呀,那中山正店会不会也遭殃啊?”
——“那街上可不少酒啊,烧起来只怕是没完……”
张破石愣了一下,正想回头对车里的人说什么,却见门帘忽然一动,陶宜已径自三两步出厢跳下了车。
他是跑着去的。
可路上人太多了,越往东十字大街的方向,无论人车马,尽皆难行。
陶宜只能放弃了去赁马赶路的念头,不断拨开眼前的人想要加快脚步,摩肩接踵,就连身上的玉佩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
等他好不容易赶到那里的时候,入目处只见前方一片火光,几乎是瞬间便灼入了他心头。
陶宜脚下微顿,旋即下意识就要再往前走。
却忽然有人拉住了他。
“相公,您怎么来了?”是周乾。
陶宜看着他,一时没太能回过神。
“听说是前面的油饼铺子没熄好灶炉。”周乾也被吓得够呛,“还好潜火兵来得快,不然只怕我们也要遭殃。”
陶宜却迈步要往前走。
周乾忙又拦住他:“当心烟气灼人。”
陶宜径自拨开了他的手。
“相公!”紧跟着赶来的张破石再次拦住了他。
陶宜转眸刚要发火,却见张破石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后头,快速地提醒道:“蒋老板。”
他立刻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望去,下一瞬,果然在灯影下看见了刚刚避到那里的蒋黎。
她恰好皱着眉转过了身,一个不经意的抬眸,便与他视线遥遥相撞。
蒋黎不由一顿。
陶宜站在人群中,凝眸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目光幽深,似有光华流转。
顷忽之间,天地只仿若无声。
她亦静静遥望着他,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迈动脚步。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良久。
直到陶宜收回目光,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人潮涌动,蒋黎很快便再也看不见他。
“娘子,”珊瑚小声地问道,“您怎么不上前打个招呼呢?”
蒋黎默然了几息,淡淡轻牵唇角,说道:“有河。”
这场火确实波及了酥心斋。
但万幸的是当夜没有起风,加上潜火兵从四面八方来得极快,蒋黎的损失并不算太大,只是大门和前堂需要修缮一下。
但也足够她心疼整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