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盯着镜子的时间太久了喵,别人会怀疑你不是镜子里的那个人的。”
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沉甸甸的——身躯,跳跃到了他的肩膀上,让他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倾倒了一下。而他的目光,仍旧定格在镜子里。
准确来说,镜子里那个陌生男人的面孔。
这面镜子的工艺显得十分一般,昭示了这个时代的工业局限性。在略微模糊的黄铜色镜面上,他瞧见一张年轻但颓丧、英俊却阴郁的面孔。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属于他自己,还是属于这具身体本身。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好声好气地说:“大橘,我要刷牙了,你一边玩去。”
蹲在他肩膀上的猫随便地甩了甩尾巴,打在他的后背。这意思是它听见了,然而它的身体动也不动。
于是他又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管这只猫,转而伸出手,拧开了水龙头。
他开始刷牙,但——依旧不习惯。他刷了这么多年的牙,早已经习惯自己的牙,可是这具身体的牙齿和他原本的牙齿可截然不同。
穿越,是一种刷牙都不利索的感觉。
他盯着镜子里的那个男人。过去这一天里,在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他始终始终这么做,好像镜子里那个陌生形象会从玻璃镜面里扑出来,将他打倒,恶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会占据这具身体。
……问题是,他也不知道啊。
他只是平平凡凡地睡了一觉,结果睁开眼睛正要伸个懒腰迎接新一天的太阳,却惊愕地瞧见一间破旧的旅馆房间——真要命,在他的故乡,他才刚刚还清房贷!
稍微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家里养着的三只猫也跟了过来;而不那么令人欣慰的是,旅馆的老板娘因此警告了他。
毕竟,他住进这间旅馆的时候,这三只猫还未曾出现。老板娘大概以为他从镇上不知道哪个脏兮兮的角落里,捡回了这几只猫。
最关键的是,旅馆不让带动物,哪怕是宠物。
他不得不愁眉苦脸地开始思考许多问题,关于这个镇子的问题、关于这个身份的问题、关于钱财与生活的问题、关于猫的问题。
……相比之下,这三只猫因为穿越而多了一些异乎寻常的能力——比如能说话——这事儿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是昨天清晨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现在,一天已经过去了,他慢慢理清思绪,甚至在陌生的床铺上安安分分地睡了一觉。
现在,他至少是从紧张与不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打算像个成年人一样探索这个陌生的小镇了。
刷完牙洗完脸,他擦干手,然后把肩膀上的猫抱下来,不顾大橘的抗议,在这橘白相间的动物身上使劲揉搓了一番,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大橘用力蹬了他一脚,跳到地上,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他又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好的,接受你的新名字吧——科斯莫·兰赫尔。”
科斯莫·兰赫尔是这个小镇的外来者。大概五天之前,他来到这座名为托雅的小镇。托雅镇并不算热烈地欢迎他,因为这里的风气向来如此。
不过镇民也不算疯狂地仇视他——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
科斯莫·兰赫尔是一名落魄的、为了钱财而不得不搏命的侦探。他受到了一位匿名者的委托,前来调查托雅镇。委托人要求他调查出托雅镇的“真相”。
……什么真相?
事实上,科斯莫·兰赫尔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因为委托人付了一笔巨额的预付款,并且承诺在科斯莫从托雅镇回去之后,会再给科斯莫一大笔钱,所以这位见钱眼开的侦探才会乐意跑这一趟。
科斯莫原本的打算是在托雅镇呆上一周,随便打探一些消息回去交差,然后就拿到钱远走高飞,从此与托雅镇再无瓜葛……
他是如此打算的,可惜的是,在来到托雅镇五天之后,他就莫名其妙一命呜呼了。
在这个新的科斯莫·兰赫尔眼中,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可谓是相当莽撞。
托雅镇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新来的科斯莫·兰赫尔有点好奇,但也不是那么好奇。他首先得在这个镇子上,和自己的三只猫好好活上一阵。
……起码他身上还有不少钱,这令他轻松不少。
“我出门了,你们乖乖待在这儿。”走出房间之前,科斯莫习惯性地对着房间里的三只猫这么说。
三只猫都待在床上。这狭小的房间没有给它们提供更多的容身之地。
大橘或许是还在生气,所以只是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毛色漆黑发亮的小黑趴在那儿睡觉,像是压根没听见;不过话说回来了,小黑向来如此高冷。
唯一给科斯莫些许安慰的,是他亲爱的花花。这只三花猫盯着他瞧了瞧,然后轻轻喵了一声,像是示意自己知道了。
……花花即便会说人话了,也不太习惯使用人类的语言。
小黑也不太喜欢说话。所以相比之下,大橘是最话唠的那一只。
科斯莫呆立在那儿片刻。他今天打算出门,在托雅镇上转转。他来到这里一天了,行动范围仅限于这间旅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把三只猫都带上。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他下了楼。
旅馆的老板娘大声说:“哎呀,兰赫尔先生,您身上沾满了猫毛!这可不算在洗衣服务内!”
旅馆提供洗衣服务,但是洗衣工似乎对猫毛过敏。
科斯莫有点局促地点了点头,他低声说:“好……好的。我明白。”
老板娘盯着他瞧了片刻,突然哼笑了一声。
旁边有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大笑着说:“科恩夫人,您可以拿猫毛织毛线衣,那可是天然的动物毛呢!”
科恩夫人翻了个白眼。
那人又问:“几点了?”
“早上七点……哎呀,不对,这钟停了。”科恩夫人说,“……真该死,那老家伙最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