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莫就点了点头,但那无法抑制他心中的不安。或者说,正因为莫尔如此说,他才会感到不安。群山之中的寂静与沉默,仿佛穿梭在他的骨头缝里,带来一阵阵轻微的痒意与紧张。
上午十点,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山顶的一片空地,如果他们回过身,那就可以尽览托雅的风光。不得不承认,托雅的确是个漂亮的小镇子,精致秀美、排布整齐。这地方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春日野炊地点。
……但是,科斯莫还是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望见那美丽的镇子、没有望见那郁郁葱葱的群山、没有望见更远处湍急深沉的河水。他只是望见一片空白。
在山的另外一边,在与托雅镇对着的那一面,他望见一片空白。
这就好像是一枚镜子。你照着镜子,可是镜中却空无一物,只有那纯粹的、镜面的透明。
如果用力地、凝神地去看,那么他也会望见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一些零散的莫名其妙的色块。那并不能让人知晓对面发生着什么。
……那像是一道帷幕。
那帷幕遮蔽了对面的一切,是将托雅与这人世间划分出来的天堑。
长时间盯着这画面,科斯莫忍不住感到这一整个世界都变得虚无了,是一片空白之中的恐惧与绝望。他又回过身,望向托雅镇。
“现在觉得这镇子还算不错吧?”莫尔以一种戏谑的语调说着,那是他惯常的语气,但是这个时候却让科斯莫感到些许的不安。
“这是什么?”
“这是边界。”莫尔说,“托雅就是托雅。或许我将这话重复过无数遍,但是你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托雅是一个dú • lì的、袖珍的空间。
“托雅不是广阔无垠的宇宙、不是热闹喧哗的星球。这里是一座孤岛、一只木船。托雅存在于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偶尔栖息或者停留在某个地点,变成人们能够理解的产物,比如这座镇子。
“你可以将托雅当做是一个步伐不停的旅者,而我们都不过是生活在托雅身上的寄生虫。托雅宽容地包容了我们,同时也十分仁慈地为我们的生活提供帮助。
“托雅的历史漫长而无法考究。在这个星球的人类的已知历史之中,他们认为托雅是达文波特·马库斯的神国,但是,也或许,托雅与星之神明的关系是相反的。
“这是那些被遗忘的、早已经失落的历史。现如今,托雅也不再是原来的托雅了。事情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变化总有一天会到来,无非是结果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托雅。这就是真实国度、无信之地——托雅。”
真实国度、无信之地。
这是科斯莫第一次听闻无信之地这个说法。但是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莫尔的意思——无信之地,没有信仰的地方。
为什么?因为这里生活的都是神明?
但这里明明就存在着红叶信徒……
……不,红叶信徒已经死去了。为了对抗托雅,而被红叶杀死。
这样一来,托雅就是货真价实的无信之地了。或许,「无信之地」的真正含义是,信仰无法在此地存活,只有自取灭亡的一条道路。
“而这里,这堵空白与虚无的墙,就是托雅的边界。托雅是一小块地方,像是一块变化无穷的橡皮泥,像是一个容纳着斑斓云彩的玻璃罩。因此,终究有边界。边界之外是一片虚无。”
科斯莫疑惑地问:“那么,红叶信徒是怎么能让人进来的?”
“一方面,这里本来就会让一些「东西」进来,另外一方面……想想尤斯塔斯·洛弗与杂货铺的库房?”
科斯莫恍然。
红叶信徒掌握着时间的力量。无论是什么时候,托雅至少在某一刻是与外界发生着关联的。甚至于,这种关联就发生在红叶信徒自己的身上。
他们可以利用这种时间回溯的力量,将托雅的状态维持在开门的那一刻。哪怕只是一瞬间,就能够让外来者进入了。
“现在镇上的那些外来者,都是被红叶信徒放进来的?”
“当然不是。”莫尔耸了耸肩,“还有许许多多种可能。你只要记住,但凡与这世界发生关联的东西,它总会留下一些痕迹,而这就是可以利用的地方。这似乎是某些侦探的论调?”
科斯莫还的确听说过这个说法,不过那是用来调查凶案的。
……托雅算是一个凶案吗?或许也是吧,这里发生着死亡、悲剧与血案。
就在这个时候,莫尔提醒他说:“我们有点跑题了。”
“呃……对。所以……”
“所以,托雅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莫尔自顾自笑了,但那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笑,那是混杂着自嘲、坦率、复杂而沉郁的笑容。
他说:“你是人类……至少表面上是,对吧?”
“是。”
“所以,人类世界对待罪人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科斯莫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说:“调查、取证、审判、刑罚……”
“那么,如果神做错了事情呢?”
科斯莫微怔。
莫尔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而事实上,这与他息息相关。
“这是一个人类可以审判神明、人类可以囚禁神明、人类可以流放神明的年代。”
科斯莫感到了一丝惊讶,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出现了一缕尘埃落定的叹息。种种与托雅相关的线索和画面一泻而出,几乎让他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沉重。
原来真的如同他猜想的那样……
“托雅,就是神明的流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