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观,高台之下,人满为患。
无数百姓都齐聚于此,来见证“关长生案”的最后结局。
自然…
这些百姓也为“流言”所惑,他们迫切的想知道,坊间传言中,玉林观主要解救瘟疫下的劳苦百姓,是真是假?
高台之上,张让准备念天子诏书。
此刻,关羽就站在张让的对面。
张让带来的人已经扯下了那块儿书写着硕大“冤”字的白布,他们将这个“冤”字披在了关羽的身上。
做完这些,张让方才开口。
“关长生,陛下知你冤屈,故而特地降下此旨,关长生接旨。”
咳咳…
清了下嗓子,张让的语调提高了许多。
“朕观关长生一案,想起去年接连出现的妖异现象,有雌鸡变成了雄鸡,打起鸣来,去年初有白衣人入德阳殿门,高呼‘梁德夏传我上殿’,六月,有黑气自天而降,堕入温德殿东庭,化为十丈黑龙,盘踞良久方才散去;七月,玉堂后殿有青蛇出没!朕今日方知,原来是地方有怨愤,有贪官枉法,有恶霸横行!故而招致天怒人怨。”
“今日多方彻查,证据确凿,关羽唯手刃六人,其中污吏一人,地方豪强恶霸一人,为虎作伥者两人,劫掠良善者两人,其余人等均非亡于关羽之手,然国法有严令,关羽并非官员,并无执法之权,shā • rén既是枉法,shā • rén偿命,不杀则有违国法。”
“但,念其本意良纯,所做均为还一方百姓青天,坦然投案,杀之则有违仁义。况且,天狗食日,天穹震怒,朕不敢违拗天意,故朕今日便做主,赦免此关羽死罪!”
这话脱口…
百姓们群情沸腾,纷纷拜服于地。
台下的徐晃、刘备、张飞也是热泪盈眶,关羽更是宛若做梦一般,亘古不变的面瘫脸,都罕见的露出一副感激的模样。
当然,这一抹感激不是因为这诏书,而是因为…柳羽!
是柳羽救了他这一条命!
此时的柳羽也在台上,他看着百姓们敬畏感动的神情,再看看关羽,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分欣然的笑意。
但,诏书还没有念完,张让的声音还在继续。
“天穹示警,天狗食日,当朝司空请辞以平息天怒,然朕痛定思痛,决议今日顺应天意,立下新律,从今往后,若有义士手刃地方官员,经查地方官员为非作歹,贪赃枉法、欺压良善,证据确凿者,义士均可免于一死!”
这话脱口,台下混迹在人群中的袁绍,脸色骤然一沉。
新律?
陛下竟借此颁布了一条新律?
这相当于给了所有有胆识的“义士”一个反抗权贵的机会,一个说法。
比起赦免关长生,比起父亲辞官,陛下颁布的这条新律…对汝南袁氏而言,更致命!
如此这般,那些汝南袁氏的门生故里、地方官员…谁还敢只手遮天?
谁还能把源源不断的钱粮运往汝南?
打蛇打七寸…
陛下这一招好狠,只是…他就不怕闹出乱子么?
袁绍方才想到这里,哪曾想百姓们竟山呼海啸起来。“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俨然,百姓们苦于贪官污吏良久。
哪怕…大家都知道,在官府重重护卫的前提下,一个义士想要杀掉一个为非作歹的官老爷,几乎不可能!
但…终究,百姓们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政令清明的希望,一丝被压迫之下,可以奋起反抗的希望。
倒是柳羽,他的眼眸一下子凝起,心里嘀咕着。
“这新政…未免有些太狂暴了吧?”
如果手刃贪官污吏的“义士”能够被赦免,那…在地方,或许会闹出大乱子,陛下整顿吏治的心情可以理解,可做法有待商榷呀!
还是有些狂暴了!
就在柳羽还在沉吟之际。
张让的声音继续传出。“但终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白身之身手刃朝廷官员,看在天穹的示警上可以免死,却不可不罚。”
“令关羽杖责五十军棍,发往南阳戴罪抗击瘟疫,南阳瘟疫不灭,关羽不得归还。朕心中之义士,乃一身武艺,一腔忠义,保国安民!赦免关羽,饶义士一死,非国法律令,乃是天意,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终于…
这一封很长很长的天子诏书落下了帷幕。
也就是说…
陛下的确赋予了“义士”去手刃“贪官污吏”的权利,但对应的也给予了其惩罚。
五十军棍且不提,单单发往南阳,抗击瘟疫这一条…
就…就是九死一生。
换句话说,陛下的新律并不狂暴,他只是给予被逼迫到极限的人,让他们可以尝试着去反抗官吏,但最终的下场,一定是两败俱伤。
嘶…
柳羽“吧唧”了下嘴巴,顿时感觉,这个皇帝…有点“阴险”哪!
百姓中亦是沉默了下来。
说到底,皇帝怎么可能给予百姓反抗官府的权利,他至多只是放开了一点点,算是给一众地方官敲了一个警钟,也给予那些不惜两败俱伤的义士,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
行为是有那么点儿“老六”,但…效果是有的。
关羽悍然领罚:“草民关羽,谢陛下恩罚,谢天穹还草民一片清白,也谢…”
最后一个“谢”字脱口,关羽的眼眸转向柳羽这边,却见柳羽微微摆手…他最后的这一番谢意也就戛然而止。
…
说完了关羽,张让俯视台下。
似乎,短暂的静谧后,台下的百姓们又开始纷纷议论。
“听说么了?坊间传言的那‘两地瘟疫,唯独玉林观主可解’?玉林观…这柳观主怎么也不表个态呢?”
“表什么态呀,柳观主不是已经表过态了么?他要引道徒赴瘟疫之地,救万民于水火,这是大义啊!”
“可…柳观主都这样表态了,朝廷却没有给予他个一官半职,这也…”
“你可知道,昨日的‘天狗食日’还有一种其它的说法…”
“嘘,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乱讲,慎言,慎言…”
果然…
关长生案一了,整个玉林观哗然一片,谈论的话题也围绕着,“两地瘟疫,唯独玉林观主可解”这条传言。
俨然,玉林观主如今的形象…更符合世人对“英雄”的向往。
张让一一扫过台下所有人的面容,不由得淡淡的笑了笑,神情上难免浮现起几分惋惜与同情。
这玉林柳郎…机关算尽,最终却…还是被袁家摆了一道。
当然,这对于宦门而言,喜闻乐见,反正…也非我族类,最好两边互相伤害吧?
当即…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封天子诏书。
——“玉林观柳羽接旨!”
此言一出,柳羽一怔,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之间,他就想明白了…
经过这“天狗食日”,原本负责诠释天意的“儒家”已经站不住脚了,道家似乎也能解释“天的旨意”,再加上司空袁逢辞官,那么道人入朝堂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当即,柳羽拱手。
张让的声音还在继续。
“听闻玉林观观主柳羽道法玄通,可通天意,南阳一地瘟疫横行,柳羽不畏艰难欲率教众赴瘟疫之地,救万民于水火,朕心甚慰,决定赐予其南阳郡太守之职,另派北军千人沿途护送,望卿不负所托,平息瘟疫,救万民于水!”
天子诏书传出…
柳羽还未接旨,无数百姓又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如果说方才…玉林观主还是紧紧满足了百姓们对“英雄”的幻想。
那么现在…他英雄般的成为南阳太守,英雄般的赴南阳瘟疫之地,这已经不是对英雄的“幻想”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英雄!
显然,柳羽惊觉到一丝不对…
他本就打算去南阳,陛下派遣他去,看似无可厚非,可…事实上,陛下的诏书,百姓的反应都有些诡异。
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整个事件…
这很难不让他多想。
当然…
柳羽还是拱手领旨,“臣接旨,必不辱使命!”
话音落下,张让缓缓走到柳羽的身侧,一边将这天子诏书交给他,一边从身侧的小黄门处递来南阳太守的印绶、官服。
与此同时,张让的话轻声传出。
“俯首玉林有柳郎,玉林柳郎果然本事了得,无需士大夫与咱们宦官的帮助,就能入了朝堂,只是这南阳太守嘛,身处这瘟疫之地,就不知道是喜是悲,是福是祸了,哈哈…哈哈哈!”
讲到这儿,张让翘着兰花指,眼神中颇有耐人寻味的味道。
“咱家先回宫了,柳太守也莫要记恨咱家,咱家也是奉旨办事儿,仔细轮下来,这事儿得是汝南袁氏做的呀!”
留下这么一句刻意的提醒,张让徐徐走远了,像是带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般胜利者的微笑。
倒是柳羽眼眸眯起,一边掂量着手中的“印绶”,一边轻轻咬住嘴唇。
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被人算计而沮丧、气馁,反倒是浅浅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