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抬眼,就瞅见蔫眉耷眼的两面宿傩。
你心疼极了:“怎么了?”
里梅恭敬地含胸低头。
女房们纷纷以袖掩面,乐得东倒西歪。
她们三三两两开口:“小公子是饿了。”
“小公子原以为夫人会给他留一份,才会跟着那些孩子在外面疯闹,结果,他一回来就发现全没了。”
“小公子也期待了好久呢。”
你懂了。
你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宝,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体很娇弱,乱吃东西很容易生病。你想啊,你要是生病了,那妈妈我该多担心啊。乖,先去吃点虾肉适应适应适应。”
“面什么的,咱们改天再吃啊。”
两面宿傩哽着脖子,提出质疑:“可我早就吃过虾了,还是跟你一起吃的!”
你丝毫不慌。
只见你幽幽叹了口气,用一种慈爱又悲伤的眼神,怔怔望着试图跟自己据理力争的儿子:“你以后日子还长呢,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不像妈妈,妈妈年纪这么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根本是吃一顿少一顿。你是乖宝宝,要稍微体谅体谅妈妈才对。”
“妈妈只有多吃点好的,才能更好地陪在你身边,不然,你可就成了没妈的孩子,那多可怜啊。”
“其他人,或许馋你的身子,或许馋你的钱,或许馋你的身份,不像我,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就全心全意爱你。”
“一旦我我死了,这世上,可就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爱了。”
两面宿傩:“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他总是这样。
小小年纪,就能轻易透过现象看本质。
不仅能敏锐抓住你话里的漏洞,还能条理明晰地问出来。
你自得不已。
真不愧是你的儿子。
瞧着聪明劲儿,一看就是随你!
“我自然还是爱你的。”
你爱怜地摸摸他满是克苏鲁风情的脸蛋,“你可是有两张脸哎,我看厌了这张,还可以放松心情去欣赏另一张,这可是其他人都无法给我提供的新鲜感,我怎么可能会不爱你呢?”
大家笑作一团。
就连你心爱的孩子,都用“你骗人”的眼神谴责你不靠谱。
你也笑了。
双手捏着他脸蛋捏捏捏:“乖,别难过,面是真的没有了。不过,等你那不中用的父亲过来,让他给你捉蝉,到时候,我们一起喝长生粥,好不好?”
所谓的长生粥。
里面的放的肉,乃是采用刚刚蜕壳的新蝉胸口的两块肉。
取材复杂程度完全不亚于六虾面。
但,好吃也是真的好吃。
于是,鬼舞辻无惨过来的时候,蒲团还没有坐热,就被你赶出去抓新蝉去了。
他领着兴致勃勃的两面宿傩,梅红色的眼瞳阴沉沉的:“你不去?”
你笑得温柔得体:“你们父子好久不见,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玩。”
荒郊野外的,到处都是蚊虫。
你才不要自讨苦吃。
随着孩子越来越大,你也逐渐发现了养孩子的真正乐趣所在。
如果孩子不用来玩,那父母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尤其是看着对方明明不高兴,却不反抗的脸,你真是止不住高兴。
这种滋味,远比PUA来的更有趣。
所以——
你穿着柳樱色袿单,冲着落后于你的两面宿傩使劲儿招手:“快来快来,妈妈都要看不见你了!”
两面宿傩垮着张脸。
神情怏怏的。
心不甘情不愿地向你挪动。
你:“开心点嘛。虽然你跟妈妈长得不太一样,但真的没必要羞于见人哦,你可是妈妈的乖宝儿,妈妈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两面宿傩:“……这就是你给穿女子衣裳的理由?”
你立刻狡辩,呸,解释:“你怎么能这样揣测妈妈呢?妈妈分明是担心你,唯恐你年幼早夭,才会将你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这样的话,即使有不安分的小鬼,也不会来缠着你。”
“宝,这可是从唐土传来的优良传统。”
“不是好东西我都不舍得给你。”
“妈妈爱你,爱得就是这样真挚又纯粹!”
可两面宿傩已经吃够了你给的苦,无师自通反驳:“……究竟是谁,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日日夜夜向神明祈祷最好生出个女孩儿的?”
你毫不心虚:“那是谁?反正不是我。乖宝,妈妈好真的爱好爱你的,你千万不要信了那煞笔玩意儿的话,以至于误解妈妈对你的爱!不然,妈妈肯定要心痛而死!”
两面宿傩无语。
你嘴里的煞笔玩意儿,很明显就是他的父亲。
可那些事根本不是父亲跟他说的,而是他不小心偷听到了女房们的谈话。
虽然,他的父亲足够恶劣,但随着年岁日长,他也逐渐明白,你这个母亲也不遑多让。
甚至,更胜一筹。
就像现在——
新年祈福。
在聆听过大晦日的钟声后,你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撩起市女笠上的苎麻垂绢,冲他露出笑盈盈的微笑,示意他伸出手。
两面宿傩不明所以。
还以为你是怕他走丢,乖乖照做。
不曾想,你手指意外灵活地顺着女式和服宽大的袖口伸进去,直接用冻得冰凉的手指抓住他手腕,看着他凉得缩脖子,哈哈大笑。
一点也没有母亲该有的温柔稳重。
两面宿傩再也绷不住。
将四只手在雪地里冻得冰凉,报复性地统统伸进你袖里。
这种母慈子孝的生活,止步于两年后的初春。
那时候。
你喝了酒。
正躺在被春日晒得暖洋洋的廊檐上,睡得晕晕乎乎,确突然被人用力推醒。
你迷迷糊糊睁开眼。
就瞧见自己的心爱的大儿子,正瞪着极具克苏鲁风情的眼睛,严肃地审视着自己。
“怎么了?”
“你做梦了?”
你很茫然。
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问,只好回答:“没有啊……是我说梦话了?”
两面宿傩又看了你好一会,才扭过头,别别扭扭开口:“没说梦话,只是你打呼了,还好大……下次注意点,不要再喝酒了,呼噜声真的吵死人了。”
你从地上爬起来。
笑着抱住他脑袋,使劲亲了亲他额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两面宿傩好不容易才从你手里挣扎出来。
赶紧离你远远的。
生怕自己又被你逮过去。
他一边摁着自己被你搞得凌乱的头发,一边吐槽你果真如鬼舞辻无惨所言,不如其他贵女娴雅端庄,他不由怀疑你之前有过失败的婚姻,所以,才会在得到勉强会包容你的鬼舞辻无惨后,即使切缘了,也要跟他藕断丝连。
你忍俊不禁:“我跟他藕断丝连,哪里是因为有过失败的婚姻,而是单纯因为你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罢了。”
两面宿傩:“……也没有在意的其他男人?”
你:“在这个世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最在意的只有你。”
得到你的回答,他似乎终于放松下来,开始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躺回地上,目光触及不远处硕大无朋的绯色樱花,想了想:“想吃樱饼……最好是用刚采下的樱叶和樱花制作,多放点糖,我嘴里难受。”
“你要求真多!”
嫌弃说完,他起身就走。
你:“你还小,不要乱动炊具,小心受伤。”
两面宿傩:“知道了。”
而这,就是你们此生最后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