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牵着洛泱穿过那片光晕,空气中淡雅的荷花香气转瞬间消失不见,行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也挤进耳廓。
声音太杂太吵,洛泱头晕了一瞬,不自觉抓紧哪吒的手。她指甲留得尖,手上力气又掌握不好,一下子就给哪吒手背上抓出几道月牙似的印子,破皮见血,缓慢的渗出点血来。
面前递来一个保温杯,洛泱呆愣的眼神在灰色保温杯上停留片刻,旋即目光又落到握着保温杯的手——哪吒手臂上——然后看向哪吒。
他微微皱着眉,但并不是不耐烦的表情,黑黝黝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洛泱。不知道为什么,洛泱被他看得有点头皮发麻;倒不是因为哪吒表现得很凶。
她形容不上来,失忆之后再醒来洛泱的反应力就一直有些迟钝,就连想形容词这方面也一样。不过她确实还是想喝水,所以还是接了哪吒递来的水。
温热的水喝下去,洛泱情绪也渐渐稳定。她腾出空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是在国际机场,难怪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
她捧着水杯,疑惑的看向哪吒:“我们要坐飞机?”
哪吒解释:“集川山旧址在海城,距离乾元山有段距离,坐飞机比较快。”
洛泱‘哦’了一声,对坐飞机这件事倒是并不排斥。
拿着身份证去领机票,检票,上飞机——整个过程很快,几乎所有稍微复杂一点的手续,比如寄放行李之类的,都让哪吒做了,洛泱觉得自己还挺无所事事的。
她和哪吒的座位是连号,坐上位置后洛泱就有点犯困,闭着眼睛窝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眼睛闭着闭着,洛泱不自觉就睡着了。
*
集川山很古老,很古老。
集川山对于洛泱而言,就像她的母亲。她在集川山出生,也在集川山长大,然后成为掌管集川山的山鬼;山鬼的寿命十分漫长,对于人类来说几乎可以对等于‘永恒’的概念。
因为生命过于漫长,反而使得洛泱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时间在洛泱的认知里,就是睡一觉,起来巡山,再睡一觉,然后起来继续巡山——偶尔,洛泱会关注一下集川山里的其他‘生灵’。
尤其是那只新来的,自称‘哪吒’的孤魂野鬼。
他今天又坐在山头发呆,破损的身体糊满了洛泱上次贴上去的花瓣。月光照在死状惨烈的鬼魂身上,他单手撑着脸颊,正在面无表情的眺望远方。
洛泱抬手,树上垂下牵牛花和金银花的藤蔓。它们自觉的打了个结,缠绕成蓬勃美丽的花环,落到洛泱手中。
她拎着花环,踮起脚小心靠近哪吒。其实她悄悄接近潜伏的技巧十分拙劣,无论是脚步声也好呼吸声也好,都完全没有刻意的掩盖——所以当她走到哪吒身后时,哪吒便立刻仰起头看她。
原本要吓人的山鬼反而被突然仰头的哪吒吓到,发出‘哇’的一声后慌张后跳,两手攥紧了金银花与牵牛花编制的花环。
哪吒扯扯嘴角,忍不住笑。
他半张脸都盖着花瓣,但很多地方仍旧能看出原本皮肉翻卷白骨外露的可怕模样,笑起来时越发有种惊悚可怕的感觉。
但洛泱并不怕哪吒的外貌。她只要刚开始被哪吒动作吓了一跳,很快便回过神来,拍着自己胸口:“你突然抬头看过来吓死我了。”
哪吒嘲笑:“是你脚步声太明显了。”
洛泱反驳他:“明明就没有脚步声!”
她脚步轻快的往哪吒身边走,每走一步,脚下所踩草地便厚实的簇拥起来,软和到不会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这是山鬼的山,这座山里的一切都像对待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一样对待洛泱。
她在哪吒旁边坐下,把花环戴到哪吒头上。哪吒懒得动,仍旧保持着单手撑脸的姿势,但他不再看远方了,反而侧过脸看向洛泱。
洛泱说得没错,她天赋那般好,才不过几日,兔子耳朵便妥帖的收了回去,黑色自然卷的短发下是正常人类白皙的双耳。
她的头发很黑,浓郁的黑,黑得能翻折出银白月光来;偏皮肤又瓷白,白里透出极具生命力的轻薄绯色。
洛泱在看哪吒刚刚看的方向——集川山外面是海,吹过来的海风被外面的树木过滤了一层,仍旧带着海盐的气味,有点腥。
哪吒总是望着海面,光从他那张残破的脸上,洛泱也看不出哪吒的表情。
她蹙眉,道:“就是海面而已嘛,有什么好看的……”
耳朵尖突然被人碰了下,洛泱立刻缩起脖子,耳尖一抖,哇呜大叫着转过头——同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哪吒刚刚戳碰她耳尖的手,指骨上还黏着花瓣,戳着洛泱转过来的眼睫,霎时间距离少女茶色的眼瞳极近。
洛泱不自觉眨眼,眼睫扑簌簌刷过哪吒指尖。他还是那副懒散随意的口吻,扯着嘴角笑了一声,道:“大惊小怪。”
洛泱:“……是你先吓人的!”
哪吒:“这不叫吓人。”
洛泱生气:“这不叫吓人叫什么?”
哪吒收回手,把眼睛闭上,身子一仰躺下去;刚刚他背后还是草地,结果躺下去时却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后脑勺着地时,哪吒听见骨头与石头相撞出极清脆的一声。虽然鬼的痛觉已经很轻微,但哪吒还是下意识的呲了呲牙,抬眼,正对上洛泱得意的脸。
哪吒只好又坐起来,捡起刚刚摔落的花环,续而又站起来;洛泱还坐着,他站起来,洛泱便仰头看他,但仰头时,还是那副得意又骄傲的表情,好似一个炫耀玩具的小孩。
哪吒嗤笑,抬手把花环扣到洛泱头顶:“送你了。”
洛泱嫌弃:“这是我做的花环!”
哪吒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道:“你送我了就是我的东西,我再送谁你也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