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要是明年有机会,咱们去北方城市过年,让你一次看个够。”
她笑着拍拍他的腰,“话别说得太早,到时做不到多尴尬。”
顾银杉踩着自行车,突然说:“其实我也最喜欢下雪的时候。”
“为什么?”
“以前爸爸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才回来。每次他到家的时候,总是碰上下雪。我一直都跟爷爷奶奶睡,老人家身上温度低,睡觉时特别冷。爸爸回家以后,我就可以跟他睡,他身上总暖得像火炉,力气又大,会背着我走很远的路去镇里玩。”
周云恩很少听他说过去的事,不禁出神。
“那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顾银杉自嘲地摇摇头。
“算不上吧,他回来过年只有那么几次,我读小学前他就被抓了,只留下这么点记忆。”
“他为什么会shā • rén?”
周云恩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以前顾银杉都会引开话题,或者干脆沉默,不知今天怎么了,居然回答了她。
“我听人说,他在工地里做事,老板一年到头只在年底的时候发工资。但是有一次连续两年都没发,他跟其他工人一起去要钱,反倒被老板的人打了一顿。”
顾银杉顿了顿,继续说:
“那年他没有回家,跟几个工人蹲守老板要钱,因为之前吃过亏,第二次见面时特地带了刀子防身,结果冲突之下,老板被他捅死了。”
“另外几个人也被判了,但都是几年就出来。只有他亲手杀了老板,被判无期。对方家人不肯接受调解,我们家也没有钱赔偿,只好让他坐牢了。”
周云恩听着心里闷得慌。
“离现在有多少年?”
“算一算,应该是第十三年了。”
“你没有去探望过他吗?”
顾银杉摇头,“我和爷爷奶奶不知道位置,只有大伯知道,但他说路费太贵,也没有去过。”
“不能亲自去,可以写信啊。”
“我那时不认识字,他也是。”
“唉……”
周云恩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们了,默默将他的腰抱紧了些。
顾银杉说:“从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宁愿我欺负别人,也不能让别人欺负我。”
周云恩忙直起腰,“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为什么要去欺负别人?”
难怪他后面干那么多坏事儿呢,原来是从小扎得根!
顾银杉被她认真的态度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想。”
“想也不行,钱要赚,但道德底线也要守住。别人欺负你了你可以反击,但是不能主动为了利益去害别人嘛。”
顾银杉的气势弱了下去。
“我不会的。”
周云恩再次强调,“记住哦,来路不正的钱咱们不要,努力赚来的钱才花得踏实。”
“嗯。”
顾银杉反复品味这句话,一口气骑回出租屋。
第二天上午,周云恩租下那套一千八的房子,然后来到超市。
这里挂满了红色小灯笼,喇叭里播放欢快的音乐,充满节日气氛。
该买点什么呢?
屋子里家具家电齐全,看起来都很新,也有成套的做饭工具。
先给他们选一套新的被褥好了。
手里资金充裕了,买东西的时间也跟着增加了。
毕竟以前穷得只剩下生活费的时候,她不管买什么直接选最便宜的就好,根本不需要比较。
而现在又想要好的,又想挑实惠的。
在十几种被子里挑了半个小时,摸摸这个拍拍那个,最后要了两床六斤的棉被,又选了一套四件套,将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
周云恩将它们放在收银台,另外推了辆车,去买生活杂物。
油盐酱醋出租屋有,但都是最简单的,徐丽华做年夜饭肯定要大展身手,于是把货架上能找到的调味料都选了一样。
洗漱用品从家里带过来太麻烦,她干脆提前买好。
购物车里多了一个水桶,两个脸盆,两条毛巾,还有漱口杯牙刷牙膏。
过年要有节日氛围,离不开那些装饰品。
她选了几串红灯笼,几副春联,年画,福字等等。
明年是兔年,超市里摆出许多兔子玩偶,周云恩看着哪个都喜欢,跳来跳去,最后选了四个玩偶,准备每个房间摆一个,最大的那个摆在客厅里。
东西似乎都买齐了,她去结账。
好家伙,四百多块!
忍着肉痛付了钱,正纠结这么多东西该怎么搬回去的时候,超市员工走过来说:
“我们有免费送货服务,消费满两百块钱五公里内免费送,五公里外每一公里加五元,您需要吗?”
这不是雪中送炭嘛!
周云恩立刻把东西交给他们,写下地址,再约定好送货上门的时间。
距离那个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她没别的事干,于是在外面逛了起来。
超市上面就是商场,服饰衣帽一应俱全。
周云恩刚到S市时就想来逛了,但那时太穷,也没时间,拖到现在都没实现,今天终于能逛了。
大城市商店里的衣服果然很好看,无论设计还是布料,都比她从家里带来的那几套好得多。
路上逛街的女孩子打扮得特别精致,化了妆,披着烫卷的头发,穿小短裙,高跟鞋,给她迷花了眼。
周云恩情不自禁走进一家化妆品店,茫然地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除了口红一个也不认识。
店员见她年纪小,穿得朴素,没搭理她,聚在一旁聊天。
“这是什么?”
有一个小盒子里装满了亮晶晶的粉状物,实在太漂亮了,周云恩忍不住拿起来。
对方答了一句,“眼影啊。”
“那这个呢?”
“那个也是眼影。”
“这个红的也是吗?”
“那是腮红。”
店员有点不耐烦了,“你买吗?不买不要乱碰。”
周云恩本来挺想要的,被她这么一说傻子才在这里花钱,转头走了出去。
没隔多远又看见一家化妆品店,里面有个店员正在给顾客化妆。
她忍不住走进去看。
那人的手法跟上次她在电视台化妆时完全不同。
电视台的化妆师把他们脸涂得白白的,脸颊擦得红红的,嘴唇涂得亮晶晶的,就差在眉心点一点红痣,让他们去演善财童子。
这位店员却化得恰到好处,本来肤色暗淡的客人,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被她化得肤如凝脂,眉目含情。
“效果真好,这一套化妆品我要了。”
“好的,谢谢。”
店员为顾客结了账,走过来笑问:
“小妹妹,你也想试试吗?”
周云恩长了记性,说:“我不一定买。”
“没关系,反正店里现在没什么人,我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你五官这么好看,只是气色差了点,应该早点学习化妆呢。”
她温柔的声音和柔软的手,像有某种魔力,周云恩不知不觉就被她带到椅子上躺好,任由她装扮。
店员一边化妆一边介绍。
“我先为你清洁下皮肤,擦掉脸上的油脂,再做个简单的护肤,方便接下来上妆。”
“你的眉毛有点粗,我给你修一下。”
“这是粉底膏,用来均匀肤色的,还有增白作用。”
“你脸上没什么瑕疵,就不用遮瑕膏了。”
“这是眉笔,你的脸型和五官适合细一点的眉毛,就像这样……你看,怎么样?”
周云恩看着镜子里的倒影,惊叹地说:
“你在变魔术吗?”
拿着一把指甲盖大的小刀修啊修,再用铅笔描一下,居然大变模样了。
对方笑出了声,“这还是个开始呢,你看着吧。”
眼影,眼线,腮红,唇线笔……一样样用到她脸上。
最后涂上淡淡一层口红,店员扶了扶镜子。
“你看。”
周云恩眨眨眼睛,里面美丽的人影也眨眨眼睛。
“刚刚用了什么化妆品?我都要!”
店员惊讶,“全都要吗?这些东西加起来可不便宜呢,你平时上学也用不上,先买管口红试试吧。”
“不必了,总共多少钱?”
对方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算了一阵。
“一百六十八。”
周云恩掏钱结账。
店员取出新的给她装好,又送了她不少礼物,临走前还教了她卸妆。
拎着沉甸甸的袋子走在商场,周云恩感觉自己和大城市又亲近了一分。
快过年了,得给顾银杉也买点东西。
她逛遍了商场里的男装店,最后停在一家店的橱窗外。
假人模特身上穿着浅蓝色的高领毛衣,黑色毛呢大衣,深蓝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帅气。
她进去问了价格,果然高得离谱,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咬牙买下来。
带着这堆战利品,她回到新租下的房子里。
没过多久,超市的送货员也到了,帮她把东西都搬进来。
周云恩将所有东西都摆放好,床铺也铺好了,看看时间,离顾银杉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她闲着没事,坐在梳妆台前,将那些化妆品拆开看。
刚才人家是怎么帮她画眼影的来着?
她拿出眼影试了试,一不小心将自己化成了熊猫眼。
周云恩连忙去卫生间卸妆,擦了点润肤霜,打算重新化一个。
可是在别人手里听话的化妆品,到了她这儿,就像个不受控制的叛逆少年。
光粉底膏她就降服不了,擦得斑斑驳驳。
眼线和眉笔更加艰难了,她差点把眼珠子抠出来,也没法画出流畅的线。
看来还是得多练练。
她叹了口气,收起化妆品,将它们和顾银杉的新衣服都藏进衣柜里,锁上门回出租屋。
十一点钟,顾银杉也回来了,两人将东西打包好,拦了辆出租车,搬到新房子里去。
由于只是过年期间暂时搬过来,原来的房子便没退,仍然租着,等一个月后再搬回去。
到新家后,打包的东西又要一样样拆开放好。
搬来搬去弄得屋里一片狼藉,还得打扫,全部弄完已经到了半夜两点多。
两人困得都快站不稳了,没力气再去铺床,直接在她下午已经铺好的床上将就了一夜。
翌日夫妻俩就出发了,顾银杉正常上班,晚上再一起接他们。
周云恩留在新房子里整理东西,每隔两个小时就给刘锐打电话,生怕他们路上出事。
幸好刘锐这次还算靠谱,准时准点地把他们接到汽车站,顺利的坐上车。
路上平平安安,中午吃的是徐丽华提前包好的饺子,在服务区上了厕所,然后就一路坐到S市了。
离他们抵达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周云恩换好衣服出门,到火锅店跟顾银杉碰头。
后者已经提前安排好工作,跟店员们打了声招呼,跟她一起去了汽车站。
春节前后,是汽车站火车站一年最拥挤的时候。
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乌泱泱的,一个挤着一个,根本没有空位。
很多人还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否则一下不留神,就被谁的扁担戳一下。
他们挤了半天才挤到出口处,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周云恩担心起来。
“我爸还坐着轮椅呢,不会被人挤翻吧?”
顾银杉没说话,用手握了握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着急。
周云恩隔一会儿就看眼手机,脖子都扬酸了。
“怎么还没出来,都过了时间呀……”
顾银杉说:“我给刘锐打电话。”
等了很久电话才接通,刘锐气喘吁吁的声音从手机里冲出来。
“刚下车呢,我在拿行李,马上出来!”
“我们在出口等,别走错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学生,挂了啊。”
又等了十多分钟,他们终于看见三人的身影。
周云恩用力挥手,“爸!妈!我们在这里!”
徐丽华推着轮椅,背上背了一个大包,刘锐一手一个行李箱,同样背着个大包。
除此之外,周振国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人几乎都要被行李给淹没了。
两人迫不及待想冲过去帮忙拿东西,偏偏保安拦着门,只准人出来,不准人进去。
三人夹在人群里艰难地移动,硬着又走了十分钟才出来。
他们赶紧去接东西。
“不是叫你们少带行李,这里啥都有吗?怎么还这么多啊?”
周云恩埋怨道。
徐丽华说:“是少带了呀,连棉袄都只一人带了一件呢,就是塞了点吃的。”
“塞了点?”
“也就是十斤腊肉,五条咸鱼,五条腊肠,一只鸡,一只鸭,一只鹅……”
周云恩:“……”
“……还有两斤米糖,两斤年糕而已。”
徐丽华总算说完了。
她听得快吐血,“这么多东西,怎么背得动啊?”
刘锐默默擦眼泪,“你们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熬过来的吧。”
周振国说:“这都是家乡的味道,大城市里买不到。”
“那这一箱又是什么?这么沉,不会带了五十斤大米吧?”
刘锐忙说:“那是我的武侠小说,你可千万别弄坏了。”
周云恩翻了个白眼,“装在箱子里,我还能把它拿出来撕碎不成?”
刘锐仍然惦记着拜师的事,没反驳,嘿嘿一笑。
顾银杉在无数人的争抢下拦到两辆出租车,将东西搬了上去。
终于抵达小区,出租车停到楼下。
顾银杉和刘锐负责扛行李,周云恩和徐丽华推周振国上楼。
看着大厅里华丽恢弘的装修,两人啧啧称叹。
“真不愧是大城市,楼这么高,房子一定很贵吧?”
周云恩挤挤眼睛,“你们才多少钱一平方。”
“一千五?”
“开啥玩笑,镇上房子都一千块了。”
“那……两千?”
周云恩摇头。
周振国说:“总不可能三千吧?我上次看报纸,全国人均工资也只有六百块。”
“四千五百一平方呢。”
她说出正确的数字。
两人吓了一跳。
“四千五?那咱们怎么租得起啊?能不能换一套便宜的?”
周云恩摇头,“再贵也就租一个月而已,况且租金都付了,你不住人家也不会退啊。”
“哎呀,咱们来这一趟得花你们多少钱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徐丽华开始后悔。
顾银杉已经将东西放进屋里,回过头接他们,闻言说道:
“钱不要紧,大家能在一起过年才重要。”
周振国欣慰地看着他,“你现在越来越成熟了。”
“是啊,我一看见他就想说,半年不见,已经不像乡下的孩子了。反倒云恩有点土气,个子也没长高……”
听见徐丽华对自己的评价,周云恩跺了跺脚。
“再这么偏心,我可要离家出走了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