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到周云恩身后,贴着她耳朵问:
“你跟他玩牌做什么?”
“给你出口气。”
“什么?”
“你看他就知道了。”
他抬头看去,顾长宏的脸色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但还在咬着牙关抓牌,企图能把输掉的赢回来。
旁边有人用本子记着他输的钱,吸着凉气道:
“已经输了三万块了!”
“顾长宏你个王八蛋!”
门外传来一声尖叫,众人回头望去,是顾长宏的媳妇,也就是顾银杉的伯母来了。
她像坦克似的冲到他面前,指着鼻子继续骂:
“你不想过日子了是不是?玩这么大的牌,我看你不是为了玩牌,是为了看别人家姑娘吧!”
顾长宏正烦得要命,被她当众这么骂,脸色更加难看。
“你给我闭嘴!滚回家去!”
“还回什么家啊,输了这么多钱,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去离婚!”
她抓住他的袖子死命拽。
顾长宏骂道:“再不松手,我揍你信不信?”
“来,往这儿打!”她指着自己的脸说:“不打你不是男人!快打啊!”
他当真扬起手来,村民们连忙阻拦,好不容易将两人拦住,顾伯母看见了顾银杉,又开始骂他。
“你这个扫把星,一出生就搅得全家不得安宁!先克死亲妈,又克死爷爷奶奶,亲爸还是个shā • rén犯!村里谁家你没偷过,你还是个人吗?现在好不容易看着你滚出去了,又带着个女人来祸害我们家,成心的是不是?你怎么不去死呢!”
已经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顾银杉再次回到曾经无助的时刻。
你爸是个shā • rén犯!
你是克死全家人的扫把星!
你怎么不去死!
小时候的他因为这些话走路都不敢抬头,可是又不想饿死,只好一边忍受别人的唾骂,做自己最厌恶的事情。
但那已经是以前了,他已经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顾银杉抬起头,拦住准备骂回去的周云恩,沉声道:
“我是扫把星,你们又是什么?”
他的眼神锋利得像刺刀,气势强得让人无法忽略。
顾伯母张着嘴,却忘记说话,错愕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
“亲弟弟被抓,你们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父母重病缠身,不肯掏一分钱送他们去医院。侄子饭都吃不上,你们从不伸出援手,还放火烧他的房子,就为了那块地!你们是这世界上最恶心的人!”
顾长宏反应过来,“谁烧了你的房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真的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么?那晚我睡觉的时候,是谁扔了一个煤油瓶进来?我当初没跟你计较,你就真的当我不知道?”
众人哗然,谁都没想到那场大火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顾长宏夫妻也慌了,眼神闪躲,企图离开。
周云恩迅速堵住出口。
“不想玩了?那你得先把输的钱给我,再遵守约定,答应我一件事。”
“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你怎么不去抢呢?”
顾伯母说。
她淡淡道:
“愿赌服输,玩不起别玩。”
顾长宏沉着脸说:“家里没有那么多现金,我明天取钱给你。”
“好,对了,那件事是……”
她压低了嗓音,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顾长宏惊讶地看着她。
犹豫了几分钟,用同样的音量跟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带着媳妇狼狈离开。
村民们好奇极了。
“你让他做什么事啊?”
“他跟你说了什么?”
“不好意思哦,这是私事,不能告诉大家啦。”
周云恩笑笑,将桌上的钱收拢,装回口袋,拉着顾银杉走出屋子。
寒冷的夜风吹在脸上,顾银杉心中的怒焰总算熄灭了。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周云恩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雪。
“如果没有你,我永远不可能对他们说那些话。”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无数次幻想过如何报复对方。
趁他们不注意时捅一刀,偷走他家的钱去流浪,放火烧掉整个村子……
无论哪种方式,都会让他背上深深的罪孽,并且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而现在,他不仅事业有成,前途光明,内心也真正的释怀了。
周振国也追了出来,问:“你刚才到底跟他提了什么要求?”
“我问他一个地址。”
“地址?”他听得莫名其妙,“你问他什么地址?”
顾长宏虽说以前是村长,比其他人稍微见多识广些,可是仍然比不上在S市待了两年的他们啊。
顾银杉却心脏一紧,“难道……”
周云恩抿唇一笑,“没错,我问他你爸爸在哪个监狱服刑。”
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他说了?”
“嗯。”
顾银杉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缓了缓才说:“谢谢你。”
周振国也很感兴趣,“离咱们这儿远吗?”
“不远,也就六百多公里,开车一天就到了。”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看看他?监狱应该可以探视的吧?”
周云恩道:“等回S市以后估计又会变得很忙,所以干脆就这几天去吧,看完我们再回S市。”
顾银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一颗心咚咚地跳着,随时要冲出胸口。
这么多年不见,父亲如今是什么模样?说实话,他已经不记得他当年的样子,只隐约感觉是个很高的个子,以至于自己不仰头都看不见他的脸。
他在监狱过得还好吗?家里一直没人去看他,他是不是很难过?
他希望见到自己吗?
无数个问题萦绕心头,弄得他魂不守舍,机械地跟在两人后面。
回到家后,周振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丽华,后者非常舍不得。
“这才回来待了几天啊,就一个礼拜吧,又要走了……唉,再见面估计要等明年过年了,怎么不多玩几天呢。”
周云恩拉起她因操劳家务变得十分粗糙的手,轻声说:
“你们什么时候想我了,直接买两张车票,去S市玩十天半个月的,反正爸爸现在也能走路了,过去方便得很。”
“好吧,本来我跟你爸还想着趁你们在家,把家里改造一下呢。”
“改造?”
“你们回来不是老没地方睡么,害得银杉他不是睡客厅就是睡店里,正好旁边车棚是空的,现在三轮车也卖了,干脆拉几车砖和几包水泥来,把它修成一个房间,买套家具摆进去,以后专给银杉睡。”
周云恩忙说:“我们一年也住不了两天,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他也是咱们家人,自己家怎么能不留房间呢?”
“这……”
她看向顾银杉,后者终于回过神,看着眼前历经风雨的平房,想了想说:
“要不把它推倒,盖成楼房吧?”
母女俩都惊讶地看着他。
“盖成楼房?”
“平房房间少,一家人住不开,梅雨天潮湿,冬天又漏风,干脆盖成两三层的,每层两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在井里安装一台抽水泵,用水管将水送到卫生间和厨房去,像城市里的自来水那样。”
徐丽华呆呆地听着,忍不住问:
“那得花多少钱啊?”
“十万总够了。”
“十万?不要不要!”她连忙摆手,“你们又不常回来住,家里就是我和你爸,盖那么贵的房子做什么。”
周振国也道:“当年这栋平房才花了两千块,能住到我们养老呢。”
“你们既然要在这里面养老,更该盖好点了。地上铺防滑地砖,免得泥地打滑,柴火灶改成煤气灶或者电磁炉,就不用再砍柴了。卫生间要装上马桶,老人半夜去茅房上厕所,也很容易摔跤的。”
夫妻俩都听得目瞪口呆,周振国道:
“真的不用,我们过惯了这种生活,你要是搞得像城里的房子一样,反而住得不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