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伯,很有权的那个,上个月被带走调查了。她家的生意都是背靠她大伯的,这下嘛……你懂的。”王凝香说,“她家里急着把她送出去,昨晚的飞机,加拿大。”
……所以昨天的偶像剧戏码,不是一眼万年,是生离死别啊?
时唯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学校这帮没见识的老跪舔她许清高家世多好,你家不比她家牛逼多了,也没傲成她那样啊?”王凝香支着下巴,“而且我觉得你比她好看,就吃亏在年纪小,你再大点,哪有她什么事啊!”
……
许清宁转学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全校。
好容易捱到放学,时唯唯直接百米冲刺,冲向高中部。
“……走了?”高三7班门口,时唯唯的气还没喘匀,就懵了,“这么早?”
面对可爱的小学妹,高年级生非常热心,“池哥翘了最后一节课,提早走了。嗯?你问去哪儿了?他没说,咱也不敢瞎打探啊。”
“会不会是赶去送别许清宁了?”旁边有人猜测,立刻得到一片意味深长的附和;“喔唷,机场惜别啊……”
时唯唯急忙反驳,“不是的!许学姐昨晚的飞机,早就走了。”
“你确定吗?”一个男生故意逗她,“这可不好说哦……”
***
酒店走廊铺着柔软的地毯,池逸看着房门号,在一扇门前停步。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几下,手指握紧又松开。
半晌,他抬起手,却迟迟没有叩下去。
他不该来这里。
他记得,池家派的人去接他的时候,给了那个女人一笔钱。
那个女人推脱了两下,还是眉开眼笑地收下了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又出现?
他只是好奇罢了,池逸对自己说,并不是抱有任何期待——期待是个多么危险的东西,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池逸轻轻呼出一口气,屈起的指节在门板前踌躇着,良晌,轻叩下去。
“谁啊?”门内响起一道女声,脚步声向门口走来。
门里的人从猫眼朝外看了一眼,紧接着,开锁的声响透着急促,门被拉开,露出老妇人激动的脸——
“阿孝!”
“我叫池逸。”池逸嗓音清冷,白皙昳丽的脸上写满了淡漠疏离。
“……噢,是,对对,池逸。你怎么知道我在……”梁淑芬手无足措,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还挡着门,“快,快进来。”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店标间,池逸看见,桌上放着个旅行袋。不大,拉链半敞着,露出几件换洗衣物。
“坐,你先坐着,我给你倒水……还是你想喝饮料?外婆去买。”梁淑芬团团转着,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池逸在椅子上坐下,没有开口。
蔓延开来的沉默,终于让梁淑芬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的嘴唇颤了颤,用目光一寸寸,将眼前的少年看得仔细。
十七八岁的少年,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身高腿长,眉目如画。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光就仿佛是以他为中心,让人移不开眼。
“你长大了。”良久,梁淑芬叹了一声,“要不是看过照片,我都不敢认。才生下来的时候,多小的一团,我一天到晚抱着,冲奶粉,换尿布……慢慢的,会走路了,会说话,会叫外婆了……”
池逸搭在腿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记得,夏天的夜晚,热得睡不着,外婆拿着蒲扇,一下下扇着,轻声哄他睡觉。
也记得,附近的大孩子嘲笑他是没爹的小野种,把他推倒在泥地里,是外婆气得红着眼,冲到那些人家里理论……
“你那会儿,才到我的腰这么高呢,我哪舍得把你送走啊……可是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前程呢?我也拗不过你妈妈……”
梁淑芬抹了抹眼角,“有多少回,我都想过来看看你,哪怕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好。可当初池家说得很清楚,不准我们再跟你有任何接触……”
是啊,总有千万种理由。
池逸看着眼前这张脸,熟悉又陌生,跟他记忆里其实差别很大,添了很多皱纹,头上多了缕缕白发,衣着也高档了不少。
在他的名字还叫秦孝生,生日还在十一月的时候,她会慈爱地将他搂在怀里,讲故事,唱儿歌,轻晃着哄他入睡。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的怀抱。后来,在池家的大房子里,不知有多少个漆黑的夜晚,小小的他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祈祷着,希望外婆明天就来,接他回家。
没有神回应他的祈祷。
“回去吧。”池逸站起身,不再看这个陌生大过于熟悉的老人,“不要再来了。”
“阿孝——”
眼看少年淡漠地转身就要走,梁淑芬急忙拦住他。
“你、你不问问,你妈妈的情况吗?”
池逸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我妈很好,这个点应该在打麻将。”
“不是那个!”梁淑芬拉住他的袖口,“你亲生的妈妈,她嫁去了晋城,这些年给你添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肚里还有一个,刚怀上不久。”
当然,有了别的孩子。池逸并不惊讶。
梁淑芬踌躇了一下,攥着池逸袖口的手中一空。
眼看少年白皙清瘦的手伸向门把手,她顾不上再犹豫,“阿孝!你弟弟……你弟弟小豪,患了尿毒症,医生说,需要尽快做移植手术。”
池逸眼眸微微张大,一个荒谬的猜测闪过脑海,旋即被梁淑芬紧接的一句印证:
“可没有合适的□□,我们想着,你能不能,去做个配型?”
池逸沉默了几秒。
在老人满含期待的眼神中,他的唇动了动,突然嗤声笑了出来。
——要么卖到东南亚嘎腰子,要多惨有多惨!
女孩清甜的嗓音犹在耳畔,脑海里又浮现出她张着胳膊,挡在他身前的样子。
小丫头比他矮了一个头,个子才到他肩膀,娇娇弱弱小猫儿似的,哪里挡得住他?
想象力过于丰富,当时他是这么不以为然。十七年的人生里,池逸还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巨大的荒谬感,以至于让他只想大笑,几乎笑出泪花来——
原来如此啊。
按照他的“生日”,下个月,二月一日,他就该满18岁,可以自愿捐献器官了。
“行,怎么不行呢。”池逸态度温和体贴,甚至带着热情殷切,询问:“弟弟只有肾不好么?眼睛怎么样?肝脏呢?骨髓?心脏?”
他扬唇笑着,笑得散漫又满不在乎。
“不如,全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