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停在她跟前几步,然后蹲下身。
陆应淮脸上有点倦意,眼里有几条红血丝,眼底的乌青被密长的睫毛给掩盖住了。
他看着姜略言。
姜略言在他的注视下,正准备开口说句话,但一个饱嗝先来了。
下一秒,他笑了出来。
在姜略言羞赧又带着点小埋怨的目光中,陆应淮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最后只剩下浅浅的笑容,像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宽心。
姜略言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陆应淮:“明知故问?”
她不否认。
陆应淮还是回答了:“有点担心你,所以过来了。”
确切的来说不是担心而是在听见她去厨房拿刀,说什么死不死的时候他是害怕。怕她真出什么事情,也怕她一冲动做了让她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去见她,然后保护她的念头在那一瞬间占据了陆应淮的大脑。
所以他现在在这里。
她不着痕迹地前倾,屁股离开地面,拉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生命体征平稳,甚至比你坐大摆锤和过山车之后还要平稳一点。”
看着状态确实还不错,还能和他有说有笑,但又怕她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八月的夜晚还没有那么快就降温下来,夜风一阵阵的,风里还夹杂着白日里的暑气。四周的绿植被吹得沙沙作响,一辆不知目的地也不知出发地的长途汽车来到了中转站。
陆应淮单膝触地,手臂撑在腿上保持身型稳定:“认真点。”
家庭关系就像是藏在皮肤下面的脓包,不挑破清理永远好不了,可要下手疼个半死。
她羞于启齿,但憋在心里又像是一种雪崩前的寂静。
“反正总吵架,我也习惯了。”姜略言重新坐回地上,拉开两人的距离,她垂眸不再去看他,“你语音里听见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已经无所谓了。”
习惯?不是第一次了?无所谓?
陆应淮打量着她短袖外的每一寸皮肤,寻找着伤口:“叔叔总是打你们?”
听他问自己,姜略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哭,明明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动不动就使用暴力,习惯了他醉酒后的丑态。
“初中的时候打我我只会哭,高中开始我就跑,现在嘛……”姜略言憋着眼泪,继续装作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一般,“我能和他对打了。”
可,姜略言想这是一个拙劣的笑话吧。
他完全没有笑,仿佛一点都不开心。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想要看向别处压下心里的负面清楚。
夜风将头发吹乱了,她抬手想要将不听话的发丝别在耳后时,却听见他说:“姜略言,这时候不用强迫自己开心,想哭就哭。”
那一瞬间热泪夺眶,她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在这一刻倾塌。
她像个撒泼的小孩,脚跺地手握紧成拳头:“烦死了,凭什么啊?他不满意我平庸,气我不像程铮那么优秀,恨我不是个儿子。好像他人生中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虽然我没有考过年级第一,我不是三好学生但是我从来没有给他惹过事,我在学校里乖乖念书,我拼全力考进了现在这个大学。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可以接受他降职降薪,但是他就接受不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呢?”
她不顾现在是什么大晚上,在马路边,她只是想把心里所有的不愉快都发泄出来。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扣住了她的脖子,将她轻轻往前一带,满是眼泪的脸颊碰上了棉质的短袖。
眼泪打湿布料,在陆应淮的心脏上烫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因为驾照未满一年上不了高速,为了赶来在下面开小路兜兜转转开了两个小时。
忘了一身疲惫、忘了一身风尘。
只庆幸自己还好来了。
她哭声渐渐没有了,委屈宣泄出来就好了,稍微挣扎了一下,陆应淮松开了搭在她脖子上的手。
用手背胡乱地擦掉眼泪,她用手稍微挡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想现在自己这副样子被他看见。
在悲伤之后,身体就像是燃烧过后的烟花,只剩下刺鼻的火药味道。
绚丽已落幕。她还坐在台阶上,她能借着路灯看见被自己眼泪汗水打湿的短袖。
他问:“身上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抬手捂着脸,声音很闷:“陆应淮,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