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沉赶到赤焰海的时候,这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被誉为魔界天堑的赤焰海几乎干涸,海面漂浮着无数妖兽魔兽枯竭衰败的尸体。
他御剑落在山脚下的一间客栈院中,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石桌边的师尊。
冷淡的神情,披散的墨发,蓝金的道袍,俊美出尘的琉璃之姿与过去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见过师尊。”沐雪沉撩袍下拜,恭谨认真。
云步虚微微偏头,扫了一眼这位最得意的弟子,态度疏离漠然:“让她出来。”
沐雪沉一怔,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早知瞒不过师尊,被点破也不惊讶。
他顺从地翻转乾坤戒,将藏在其中的小妖唤了出来,云步虚看到对方的狐耳和狐尾,本就淡漠的眉眼越发冰冷。
沐雪沉看得出来师尊的不悦,低头道:“师尊息怒,并非弟子故意与妖族有所牵扯,其中有些内情,还望师尊听弟子解释。”
云步虚没有开口。
他端坐在石桌边,脊背挺直,气质冰寒。
小狐妖瑟缩在地上,怕得浑身发抖。
原以为见识过沐雪沉这等高贵真君,她心中该有些底气了,谁知比起道祖来,沐雪沉还是稚嫩了些,不成气候。
她沐浴着道祖的视线,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话都没说,她却好像已经要窒息而亡了。
“婉言。”沐雪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呼吸。”
婉言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秉着呼吸。
她匆忙放开,这才觉得力气回归,眼前黑光渐消。
她正要谢过沐雪沉,忽见对方眉头一皱,手上留下一道伤痕,鲜血直流。
她愣住了,惊讶地想要上前帮忙包扎,却被沐雪沉迅速躲开。
她呆呆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沐雪沉再次跪拜道祖。
“师尊,请听弟子一言。”
……是了,在这里能伤到他的也只有道祖了。
婉言低着头不敢往前看,她能感觉到道祖的视线已经移开,可依然浑身发冷,隐隐颤抖。
“弟子四处寻找师尊下落,在妖域时误入青丘狐族,若非婉言相救,恐怕很难再见到师尊。”
那着实是个惊险的故事。
青丘在妖界地位很高,仅次于妖王嫡系一脉,族中大妖极多,皆善媚术。
沐雪沉忧心师尊安危,行事不够谨慎,在妖域不慎中了一只狐妖的奸计,被带回青丘,险些与对方成了事,失了身。
幸好关键时刻得了婉言相助,才守住自身,逃出了妖域。
将事情原委告知师尊后,沐雪沉羞愧地等着责罚,可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他迟疑片刻,抬眼望过去,看见师尊瞧着别处,目光淡漠,周身灵力凝结,魔界炙热的空气都被冻如寒冬,结了薄薄的一层霜来。
良久,云步虚终于开口,重复了沐雪沉的一句话。
“中了狐妖的奸计。”
师尊终于开口,沐雪沉立刻点头道:“是,弟子学艺不精,辜负师尊教导,罪该万死!”
云步虚缓缓站了起来,蓝金道袍下银靴徐徐前行,停在狐妖婉言的面前。
事情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云步虚朝沐雪沉伸手:“涤尘镜何在。”
沐雪沉脊背一僵,抿唇道:“被那狐妖抢走了。”
……果然。
可“抢走”二字尚需确定。
不管红蓼对他如何,都改变不了她的智慧。
她能算计沐雪沉一次,是占着对方疏于防备,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这镜子到了她手中分明也没有任何好处,还诱发了身上的毒。
那毒,怕就是沐雪沉中的“奸计”了。
她既是给沐雪沉下毒,自己又为何也中了毒?
红蓼的毒是他解的,那沐雪沉呢?
沐雪沉从师尊的沉默中敏锐察觉到什么,跪着往前几步羞愧道:“师尊,弟子是服了解药脱困的,未曾与妖族有什么牵扯。”
云步虚指尖金光闪动,亲自查验过后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中了狐妖的奸计一次,竟还能中第二次,你的确有违为师多年教导。”
沐雪沉一开始还没听懂,突然看到婉言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才意识到师尊的意思。
“婉言她……”
“笨妖用的法子直接一些,稍有些心机的便让你防不胜防。”
云步虚转过身去:“为师不止一次警告过你,妖族奸诈狡猾,算计了你的狐妖是,你带到为师面前的亦是。”
沐雪沉后知后觉地望向婉言,她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求饶和说真话。
她将自己如何跟踪沐雪沉,在沐雪沉出事后又是如何截胡,截胡后又是怎么陷害了红蓼说得清清楚楚。
她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副温温柔柔的长相,不瞧狐耳狐尾,连一点狐狸精的妖娆样子都没有,可做出来的事却惊天动地。
天狐秘术是她偷出来的,红蓼的毒是她下的,涤尘镜也是她故意暴露出来的,她在秘术上留下了自己的气息,等借着沐雪沉离开青丘后,就能循着自己的气息找到红蓼,利用涤尘镜让她毒发,将天狐秘术拿回来。
届时没人会想到这东西在她手里,他们全都去追捕红蓼了,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修炼。
她并非纯血天狐,乃是下等狐族与天狐的结合,修炼一直不得其法,想要真的强大起来就必须修习天狐秘术。但以她的血脉,是一辈子触碰不到青丘至宝的。
若非沐雪沉突然出现,有了红蓼这个馋他身子的做替罪羊,她其实还不敢下决心这么做。
云步虚自始至终都没和婉言说一句话。
仿佛身为道圣宫的主宰,与这种卑贱的小妖说上一句话都是对他的玷污。
他等着婉言将一切说清楚,便在沐雪沉难看的脸色下微微抬手,连结印都不曾,只一道淡淡的灵力,便让婉言无声无息地灰飞烟灭。
做完这一切,他看都没看沐雪沉一眼,身形如消散的金雾,转瞬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