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不用想了,身后靠着的少年定然是醋了。
叶姝杏眼湿润地转过头看他,眸中熠熠生辉,笑着应下了。
剑眉星目的谢琼羽垂首,埋于叶姝的颈窝之间,喉间逸出低沉的声音,似是轻笑。
靠在他身上的叶姝能听见少年胸腔间传来的震动。
“阿宁.....”伴随着一个起落,谢琼羽轻声唤着她。
叶姝逸出点破碎的声响,注视着谢琼羽如寒星般璀璨的眼眸,吻了吻少年的眼尾,“我在。”
“阿宁?”
“嗯。”
“阿宁.....”
“我一直都在。”
凤朝宝宁三年春出了一桩大事,满朝哗然,动荡不安。
原是当年被满门抄斩的裴家一案,由大理寺查明具体案情后终于得以平反,包括被牵连的御史家。
朝中大臣却没想到这桩案子还和京中最大家族的宋家牵扯上了关系。
宝宁五年冬十二月五日,天大寒落雪,相传当日正是凤君生辰,廷卫军查处宋家府上竟然查处到了私造的玉玺还有兵符,女帝在朝堂之上勃然大怒。
宋家上下两百四十九口人,无一例外地下放入狱,择日问斩。
看女帝的态势,兴许是要满门抄斩了。
安鸾宫的宫门,时隔多年终于重新打开了,凤君宋朝意听闻前朝传来的消息,走出安鸾宫前往青鸾殿,意图求情却无果。
暮雪纷扬,压弯了枝头。
这漫天飘零的雪花似是一场洁白的大火,温柔地烧去了天地间的一切。
在让人睁不开眼的风雪之中,跪着一个脊背挺直如松的身影。
宋朝意抬起头,看见了天边沉沉的雾霭,有几片雪花落在脸上,眉眼间,传来森冷的寒意。
跪在结冰石阶之上的腿已然是冻得无了知觉。
凤眼微阖,衣衫单薄的宋朝意看着天幕,身形有些摇晃了。
这深宫中的红墙绿瓦,年年厚重的大雪,掩藏了多少俊俏郎君的岁月。
守在殿前的觅竹到底是生出了几分不忍,从女侍手中接过油纸伞,为宋朝意遮去了满头风雪,她低声劝说道:“凤君大人,眼下陛下正气得不清,您又何苦撞上前去呢?”
“不仅讨不了好,也伤了自己的身体啊!”
宋朝意苍白的唇抿得很紧,他未曾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便表明了他的决定。
叶姝看完了大理寺送来的文书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走出青鸾殿见到雪中跪着的宋朝意时,这轮昔日清冷雪原上的月已经低垂了。
大抵是发烧了,这样冷的天他的脸上却出现了病态的红晕,唇却因为冻着了而泛出些许紫色。
披散凌乱的墨发落了雪满头,恍惚间看来竟像是白了头一般。
披着狐裘的叶姝在雪地上徐徐前行,最后停在了宋朝意面前,她半蹲下来,柔软温暖的手指曲着抬起了宋朝意的下颌。
他纤长的眼睫也落了雪,被染成了无暇的白。
纵然这般狼狈的境地,他看起来也像是梅枝上永远不会化开的雪花一般。
叶姝垂眸看着眼前的宋朝意,温声说道:“朝意哥哥,我给你一个为宋家求情的机会如何?”
已经意识恍惚的宋朝意睁开眼,竟然隐约间看到了儿时初见,粉雕玉琢的太女殿下。
那时的太女殿下,是很喜欢跟着他的,牵着他衣角笑意清甜地唤他朝意哥哥。
但他生性冷淡不喜旁人打搅,他只觉得这个太女顽劣不堪,比起那位大皇女,实在是鱼目和玉珠般的区别。
于是也是一样的冬日,自己故意将其引致湖畔边,佯装险些入水,轻轻松松地就骗得这个傻子坠入了冰湖,让其大病了一场自此她性格便安分了许多。
凤君是个温善的人,早年便瞧出了他性格疏冷淡漠,想着活泼灵动的太女能够带起他来。
但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想来,他早已生出了悔意,只是太过晚了。
从明白自己对叶姝的心思后,儿时那个女孩落入冰湖时惶恐不安的神情,便总在他脑中回放。
宋朝意知道自己如何都忘不了,那个小傻子醒来后,高烧才退便闹着要看看她心中的朝意哥哥是否安好。
下颌被抬起的宋朝意,闭上了眼。
叶姝微愣,她垂眼便看到了宋朝意眼尾滑落的泪,沾湿了自己的指尖。
滚烫而温暖。
宋朝意唇轻启,低声应道:“谢主隆恩。”
偌大空旷的安鸾宫中,都城中各家小公子都曾艳羡过的宋家小郎君,却墨发凌乱,白衫散落地坐于矜贵温柔的女帝怀中。
宋朝意额头滚烫,显然是还烧着的,连眼尾都是红晕,他轻声问道:“陛下要臣夫怎样做?”
叶姝依旧是温和笑着同他讲,只消弃了那不应有的傲气,为她斟酒做一回南风楼那种陪笑的小郎君,宋家的事既往不咎。
今日是他生辰,如今却沦落到此境地。
宋朝意笑起来的时候,其实是好看的,因为正如结冰已久的湖面破开,漫开柔和的春意。
但只要认真看看,就可以看到他清凌凌的凤眼中若隐若现的水光。
骨节分明的手提起玉酒壶,悉心地斟满了一杯酒,递到了自己的唇边,然后衔住了酒杯。
一根纤长的食指抵在了宋朝意唇间,叶姝微笑着吩咐他:“喝下去。”
头往后仰,酒杯尽数入口。
宋朝意素来不喜饮酒,**的酒入喉,呛得他眼尾染上湿意。
在他斟好酒递给叶姝时,叶姝却伸手打翻了。
温凉的酒液晕开白绸衫使其紧贴着。
叶姝的指尖下划而后挑起绸带,问出的话却将满殿的氛围尽毁。
“朕母皇之死的实情,朝意哥哥是知还是不知?”
宋朝意的指尖扣进了手心,有些泛白,“臣夫不知。”
叶姝靠近了他耳畔,轻声问道:“朝意哥哥,你究竟是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指尖解下了他腰间总是佩戴着的香囊,摩挲过上面的云纹。
清香萦绕在鼻尖。
其中有一味香料的药性是和宫廷皇室熏香,相冲的。
短期还不会见效,假以时日便是毒入骨髓,无可医治了。
宋丞相把持着先帝疼爱宋朝意这个小辈的心意,便出了这条毒计,实在是毒的很。
所以说人类的计谋还真是神奇,以她前些年的程序等级并不足以推算出如此复杂恶毒的心思。
先帝待宋家可以说的上是不薄了,近些年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不少线索,才将叶姝曾经的疑惑全部串联起来。
昔年先帝下的肃清令,可不就是女帝察觉了宋家想在官场布下亲信,所以才出此计谋。而且联想起当年去宋家去名册时宋丞相的反应,也就不奇怪了。
想来现在这位宋丞相之所以没有那么快谋反,恐怕是因为宋朝意。
她知晓最疼爱的孩子这般中意自己后,到底心软了。
只是想架空自己,让她做个傀儡皇帝。
“朝意哥哥,你给朕下毒?”叶姝捏紧了手中的香囊,笑着看向了已是愣住了的宋朝意。
杏眼因为笑着弯弯的,如同月牙一般。
但宋朝意却看到了叶姝眼中清晰看见的泪,涌动着泪光,显得乌黑的眼眸像是被水洗过的玉石一般。
她轻轻晃着头,似乎是这样就能否认宋朝意的所作所为。
殿门伴随着对女帝的呼唤被推开了,进来的觅竹看到殿中堪称混乱无度的景致先是一愣,但随即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
她朗声禀报着:“陛下,宋相已经行刑了,其首级正挂于刑场之上。”
宋朝意怔愣地松开了手中叶姝的衣角,唇微张,想要斥责觅竹胡言乱语,却又喉间似是被沾了水的棉花堵住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腥甜的血气上涌。
“从宋家查抄了黄金四万两,比国库八成,其中还有前些年岭南涝灾的赈灾银九千两。”
“大理寺少卿大人上书询问陛下您,旁的宋家人......如何处置?”
言语间,觅竹看了眼叶姝身侧的宋朝意,看到他脸色惨白到近乎透明,心底微叹,移开了目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纵然凤君大人不知晓宋家所为,但他自幼享用的各方用度,想来都是来自这些民脂民膏。
叶姝缓缓起身,理了理衣物上略显凌乱的褶皱,眸中的泪光已是消散了个干净,说话时的嗓音冷静自持。
“宋家六岁以下孩童入宫为奴,至于旁的按罪定罚,斩首的便即刻问斩,流放的择日流放送往西域!”
宋朝意神情像是陷入了无所适从的茫然,眸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陷入无尽的深渊,再无了半点星光。
凤眸暗沉幽然,犹如夜里被风吹起的纸作宫灯,徐徐吹碎了。
眼前渐渐陷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