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案,天高海阔,你所谓的捷径和家人都不应该是困住他的理由。”
沈玉案失声良久。
苏韶棠早就收回了视线,她平常懒得说这么多话,但她隐约意识到自己会是沈玉案劝说沈玉晦留在京城的一个理由,才有了这些言论。
这世道已经困住了很多人,苏韶棠不希望有人会因她也被困住。
哪怕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原因。
室内安静半晌,忽然,沈玉案出声:
“夫人也想去京城外看看吗?”
这府中真正被困住的人只有一个。
苏韶棠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她见过高山流水,也见过冰川峡谷,甚至,她见过的东西比沈玉案还要多。
她不是被困在了侯府,是被系统困在了这个世界。
苏韶棠平静地说:
“我不想去。”
和拒绝南巡的理由是同一个,她性子惫懒,受不得苦楚,路尚未修整平坦,便是想要一览这个时代的美景,一路颠簸也能要了她半条命。
她才不想受这个罪。
苏韶棠和沈玉案说这些话时,系统埋在苏韶棠意识中,根本不敢露头。
半晌,系统才默默地说:
系统商城可以兑换水泥的方子。
苏韶棠对系统无语,她当然知道石灰怎么得来,例如贝壳等碳酸钙含量高的产物高温锻炼而成,有了石灰,水泥自然就有了。
哪里需要和系统兑换?
她在意的是那不平坦的路吗?
她分明在意的是不能回家。
回神,苏韶棠对沈玉案硬邦邦地说:
“不要想着我会劝明泽。”
经过这一番谈话,沈玉案哪里还会有这个心思。
紧接着,沈玉案又听见苏韶棠皱眉说:
“帮我找贝壳。”
遂顿,苏韶棠又面无表情地添道:“大量贝壳。”
沈玉案抬眸,经过硝石一事,他也知道苏韶棠让他找的东西都自有用处,但他还是不理解,贝壳除了装饰,还有什么用处?
“我记下了,明日就让下面的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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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晦仍为着要不要回衢州一事纠结。
但大哥忽然对他说:
“留在京城或者是前往衢州,都随你意。”
沈玉晦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忽然改变了主意。
沈玉案将苏韶棠的那一番话说给了他听,遂顿,他失笑地摇了摇头:
“我本想让你嫂嫂替我当说客,哪知反而被你嫂嫂批了一顿。”
闻言,沈玉晦无声地抿紧了唇。
等沈玉案走后,沈玉晦看向闻时苑的情绪莫名。
在回衢州前,沈玉晦找到了苏韶棠:
“嫂嫂。”
苏韶棠惊讶:“过两日就要回衢州,怎么还不去准备行李?”
沈玉晦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出声:
“嫂嫂想让我去衢州吗?”
苏韶棠顿了下,才看向他,皱眉道:
“去不去衢州,应该问你自己想不想。”
苏韶棠垂头,继续和棋盘较劲,头也不抬道:“别人的想法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
闻时苑中寂静了很久。
就在苏韶棠以为沈玉晦都离开了时,才听见沈玉晦闷闷的声音:
“我想留在京城。”
苏韶棠倏然抬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韶棠以为沈玉晦一时口误说错了,谁知沈玉晦只低声重复:
“我想留在京城。”
他远赴衢州,并非因为理想和抱负,他只是想逃离这个冷冰冰的家。
可如今家中有嫂嫂,也不再和印象中一样。
他想回家了。
苏韶棠认真地看向沈玉晦,确认他没有一丝为难,片刻后,她才摆了摆手:
“留在京城就留在京城,多大点事儿,剩下的让你大哥操心就是了。”
沈玉案求仁得仁,想必很乐意替沈玉晦留在京城一事忙碌。
至于劝沈玉晦去衢州?怎么可能。
她从不干涉别人的想法。
而沈玉晦留在京城,最受打击的就是林松青。
林松青甚至直接来了侯府,泪眼汪汪地看向沈玉晦:
“你怎么突然打算留在京城了?”
一点预兆都没有。
沈玉晦没有解释原因,神情冷淡地“嗯”了一声。
好在林松青早就习惯他的性子,纠结了好久,才小声说:
“我娘也想让我留在京城。”
但他以为沈玉晦会回衢州,就拒绝了他娘亲替他打点的想法,现在好了,只剩他一个人前往衢州了。
林府和安伯侯府不同。
沈玉案自有法子让沈玉晦进京城书院,可如果他想留在京城,林府少不得要伤筋动骨,林松青沉默好久,才拍了拍沈玉晦的肩膀:
“看来今年我们无法做同窗了。”
沈玉晦家世分明比他贵重,常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仿佛不好招惹的模样。
但林松青其实一直挺放心不下他,他很清楚,沈玉晦所有的棱角都是在保护自己罢了。
沈玉晦抬头看他,也抿平了唇。
林松青来得快,走得也快,衢州距离京城可不近,他可得早些上路,没有时间浪费。
沈玉晦有片刻的怔然,但很快,他就回了神。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沈玉晦求学一事尘埃落定,系统又开始催促苏韶棠去练习骑射,练习一半就放弃是怎么回事?
那样积分不就浪费了吗?
而就在这时,宫中也传出了消息,封户部侍郎夫人为三品诰命,安伯侯夫人为安顺县主,赏黄金万两。
明眼人都知道侍郎夫人的诰命只是顺带罢了。
圣旨传下来时,也引得整个京城震惊。
苏侍郎府。
苏夫人欢喜地捧着圣旨:
“妾身万万没有想到,这诰命之身居然会是棠棠给妾身请封来的。”
苏侍郎被说得有些愧疚:“是为夫不好,这么多年来,未曾给你带来一分殊荣。”
苏夫人嗔瞪他一眼:
“可不许老爷说这话,妾身就是高兴,怎还叫老爷生出愧疚来了。”
苏垣也在当场,几人对视一眼,苏夫人让人将圣旨好生生供起,才落座谈话:
“我断没有想到细盐居然是棠棠整出来的。”
苏垣点头:“妹夫倒是一点未曾贪功。”
苏侍郎对此只是摇头:
“如果我是安伯侯,也不会把这个功劳揽在身上。”
天子近臣,圣上心腹,身负侯位,掌京城安防,沈玉案身上的荣誉太多了,锋芒毕露,可是会扎眼的。
尤其在他未必是孤臣的情况下。
苏夫人脸上的喜色渐渐降了下去,苏侍郎不瞒她朝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点朝中情况。
沈玉案的身份只能做孤臣。
一旦他有所偏颇,首先不饶他的就是圣上。
但皇后的求旨,让沈玉案的立场模糊起来,沈玉案不可能倒向二皇子,那么苦的也只是她的棠棠罢了。
苏夫人冷了面,低低咬声:
“我自认待她不薄,她算计我女儿时良心就不会痛吗!”
她未曾明说谁,但在场的谁不知她的意有所指。
苏侍郎摇头叹了口气:
“近来朝中的情况,让我也有点看不透了。”
可血脉亲情摆在那里,一旦不是二皇子争储成功,那么国公府和侍郎府都无法独善其身。
等苏侍郎离开后,苏夫人才沉下了脸。
苏垣看得不明白,狐疑地问:
“娘怎么了?”
苏夫人这才道:“姨娘传信来说,她身子骨越发不好了。”
姨娘自生下苏夫人后,就再也不曾诞下一子半女,饶是侥幸有孕,也会意外小产。
早年不知,这么多年下来,苏夫人和顾姨娘早就知道是谁做的手脚。
可有什么办法?
顾姨娘倚仗国公爷,苏夫人也要倚仗国公府,二人只能装作不知,苏夫人原以为皇后也得有点良心,但赐婚圣旨下来后,苏夫人就立刻知道是她将人心想得太好。
安伯侯的确身份贵重,可如今朝中情景,安伯侯的亲事谁敢轻易去碰?
皇后未曾和她有半点商量,就将棠棠的婚事定了下来。
盲婚哑嫁。
哪怕安伯侯身份贵重,她仍觉得亏欠了棠棠。
苏夫人低声嘲讽:
“所谓吃斋念佛,不过都是装模作样罢了。”
苏垣不由得沉默。
他知道娘亲因小妹一事对那位有怨气,连带对国公府都疏离了几分。
外祖母的身子骨,谁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但依着那位的行事作风,哪怕将来二皇子得势,他们侍郎府又能占了几分风光?
苏夫人见不得苏垣一脸愁容,嫌弃道:
“行了,不要苦着一张脸。”
“当初你小妹出嫁时,我就嘱咐过她,日后和侍郎府来往不可过于亲密。”
她压低了声说:“你小妹是个知事的。”
棠棠嫁入安伯侯府非侍郎府所愿,但也因此,侍郎府才有了条后路。
想起宫中传来皇后留安伯侯夫人在坤宁宫用膳一事,苏夫人眼神狠厉:
“谁都不能给我的棠棠添堵!”
苏韶棠全然不知侍郎府中的谈话,她正和沈玉晦一起前往城南校场,系统整日叽叽喳喳地烦她,让她不堪其扰。
城南校场中,苏韶棠面无表情地拉弓射箭。
进度条一点点地往上升。
裴时愠刚走近,就听见一道破风声,利箭几乎擦着他的肩膀而过,裴时愠刹那间头皮发麻。
等身后传来利箭钉上箭靶的声音,他才堪堪回神。
苏韶棠居高临下地看他,裴时愠好半晌才挤出一抹笑:
“侯夫人好箭法。”
苏韶棠拒听奉承,只冷着一张小脸:“还是偏了点。”
裴时愠神情僵硬。
偏了点?
怎么,难道苏韶棠还真的想射中他不成?!
裴时愠最终还是没有保持住脸上神情,他一脸狐疑地问:
“裴某哪里又得罪了侯夫人?”
苏韶棠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裴时愠哑声。
苏韶棠就奇了怪了:
“你干了那么多损人不利己的事,就不怕折寿吗?”
裴时愠一脸无辜:“裴某不知侯夫人在说什么。”
苏韶棠冷呵一声,懒得再搭理他,她继续拉弓射箭,裴时愠立即闪身躲开,他可不想以身试探苏韶棠的箭法准不准。
但紧接着,一排排的十环成绩,让裴时愠眼中异彩连连。
女子骑马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他一时看得有点出神,沈玉晦拿着水壶,强硬地用肩膀撞开他,冷硬道:
“挡路了。”
裴时愠倒抽了口气,堪堪敛住惊艳回神,低声嘀咕:“小兔崽子脾气还挺大。”
练习了一下午,进度条仍是未满。
这就代表苏韶棠改日还得跑一趟校场,苏韶棠一张漂亮的脸蛋顿时垮了下来。
等出了校场看见云安然时,这种不满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她冷眼刮向裴时愠:
“你带来的?”
这次裴时愠真的不知情,他摇头:“和我无关。”
但话音刚落,云安然就凑上前来,她穿得素淡,衬得那张清雅白净的脸越发脱俗,小跑后,额头上溢出涔汗,她仰头看向裴时愠,小声地说:
“多亏了裴公子将民女带出大牢,否zé • mín女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裴时愠顶着背后两道刺骨的目光浑身僵硬。
他带云安然出来,是为了让云安然给沈玉案添堵,可不是为了让她背刺他的!
但云安然全然不觉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拿出了一样东西:
“民女无以回报,这是民女亲自做的香囊,还请公子收下。”
云安然咬唇,似觉得不好意思,捏住香囊的手指都有点泛白。
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有发现裴时愠刹那间消失的表情,她女红极好,哪怕对她不喜的舅母,都数次夸奖,将她做的香囊带在身上。
这是她拿手的才艺,才敢拿出来送给裴时愠。
沈玉晦扭过头憋笑。
苏韶棠也看得目瞪口呆,她问系统:
“我记得古时女子亲手做的香囊、荷包等物,除了家中亲人,也只会送给心仪之人了吧?”
系统紊乱地闪了闪。
这什么情况,女主见攻略男主不成,放弃男主,准备向男二发起进攻了?
苏韶棠好笑地看着眼前一幕。
裴时愠成天想着看别人热闹,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失为一场好戏。
但裴时愠笑不出来,他挤出声音说:
“云姑娘,这于理不合。”
云安然错愕抬头,她含泪咬唇:
“裴公子是嫌弃民女做的香囊简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