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虎沉默了一阵,他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导致临山的人排挤他憎恶他。
“我跟他们很少打交道,更没有吵过架打过架,要是说跟牛羊有关,那倒是也有可能。”五年前临山才被划为牧区,跟其他人被朝廷的官爷划拨过来不同,巴虎那年刚被他爹扫地出门,主动带了老仆和牛羊来了临山。那个时候他娘给他的牛羊马都已经揣上崽,到了临山就生了一群崽子,羊羔比成羊还多,他跟牧仁大爷忙不过来,勉强等牛羊断奶了就租出去一大半。但不巧,当年的冬天下了特别大的雪,冻死了不少牛羊,来年春天羊群之间又染上了病,又死了不少,朝鲁和蒙恩还有不少仆人都是在那一年卖身进了他家。
仆人多了,家里的很多杂事,比如清理粪便,秋天提前准备牧草这些都不需要巴虎亲力亲为,他有余力研究牛羊的死因。他发现死的牛羊多是繁殖太早或是揣崽太赶的母羊以及它们的崽子,年数长的公羊几乎没死亡,由此他判断母羊母羊的身体没恢复好,生的崽子也体弱。
之后他专门选了十八只羊羔子单独圈养,满一年半了才给它们□□生崽,生下来的羊羔比其他羊羔上膘快,也更有精神,在那之后他养的羊都改成超过一岁才能育崽。
“仆人多,我的做法也就瞒不住,那年消息传出去后很多人偏向在我这里租牛羊。这两年也是,我们家的羊羔牛犊都是不等出生就先被人预订了。”有些事经不住想,巴虎回忆了下,他最初带着老仆来临山的时候,不少人听说他爹把他赶出家门还说过老头子狠心。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临山的人开始骂他阴狠,说他脾气古怪,指责他不孝。
明明他很少跟人打交道,多数时间都是在照顾牛羊,有空闲时间也是拿来跟做活的仆人学弹毛毡,学箍桶打盆,学针线活儿……说他脾气古怪为人阴狠是怎么来的?
“我们来漠北之前还有人说漠北民风淳朴呢,我看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临山的这些人阴狠着呢,就是看你爹厌恶你,你娘还靠你保护,又没个长辈给你做主,就合着伙的挤兑你。他们也知道他们的心思在明面上站不住脚,就暗地里来阴的,你要是因为风言风语想不开,死了疯了可跟他们没关系,事后聊起你再说句懦弱,不像个男人。”蜜娘恨恨,想起大夫的嘱咐,她拍着胸口想着不气不气,生气了药就白喝了,钱也白花了。
“你这情况在大康不少见,我们大康的人论宗族论姓氏,没儿子的男人被骂为绝户头,认为没儿子意味着败落,谁都能踩一脚,穷的没饭吃的见了面都能唾口唾沫,也是排挤辱骂。要是男人死了,他妻儿房子田产都被他人占了。万幸的是,你被赶出家门了没人上门来找你茬,就是看不惯你养牛羊的方式,也没人对你的牛羊下毒手。”
“有扈县丞在,他是我夫子,从我来临山他对我照应颇多,就是有人有意见也不敢打上门来。”巴虎神情有些僵硬,他被骂了这么些年的不孝,原来都是被人捏造的,事实上可能没多少人认为他为了他娘打他爹有问题,但他却背了很重的枷锁。以前他娘被打,他愤怒,恨他爹,但近一年来,他近乎麻木了。有时候听到的指责太多,在听到他娘被打的消息时有过痛快的心思,想着她被打死了会不会悔悟,会不会想要离开那个打了她十几年的男人。怨恨的情绪逐渐偏向他娘,但在清醒过后他有过自厌的情绪,觉得他真不愧是他爹的种。
坏种。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四十章
腥苦的药味儿从咕噜作响的药罐里溢出,热腾腾的白雾模糊了巴虎的五官,他低着头不做声,只有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捅火的动作表示他不是在发呆。蜜娘没打扰他,他这些年的苦不比药炉子里药渣味道轻。
火堆里的最后一星火苗消失,巴虎端了药罐把药给篦出来,“你留意点,不烫了就都给喝了,我进去睡一觉。”
“好。”蜜娘没说要晌午了,他还没吃饭。恐怕他现在也没什么胃口,饿一顿也不防事,有时候饿一顿反而能让心情好许多。□□受苦是一种极有用的发泄方式,蜜娘对此深有体会。
遥远的草场上有牛羊长一声短一声的哞叫,河边有妇人的捣衣声、说笑声,蜜娘趴在桌上等药凉,三只狗卧在铺了干草的窝里晒太阳,眼睛紧闭耳朵却还警惕地支愣着。微风徐徐,牛羊遍地,怎么看都是一副悠然淳朴的好景色,谁能想到这副美景下还藏着如此龌蹉的心思。
流言shā • rén。
一碗苦汤子下肚,蜜娘抿着嘴进了毡包,巴虎拉起被子连头带脚蒙在里面,有人进出他也没动一下,蜜娘判断不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她没去动他,又脚步轻轻地关上门出去,焖了锅米饭,泡发了菌子和青菜一起炒了一大碗,这是她吃的。另外又给三只狗煮了狼肉,巴虎说狗要贴秋膘,深秋的时候一定要多给它们喂肉。
巴虎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了,躺在床上他没听到毡包外有说话声,想着蜜娘可能出去找认识的人说话去了,他也没急着起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放空地盯着被落日印上色的毡顶发呆。
一个狗头从门缝里挤出来,巴虎眼睛一眨,大黄摇着尾巴到了床边,他伸手拍拍它的狗头,语气干涩道:“真是个好狗。”也不知道它进来看过他多少次。
“醒了?难怪大黄突然站起来往屋里来。”蜜娘站在门外,一字不提上午的事,若无其事道:“醒了就快起来,你不觉得饿?”
“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出去玩了。”巴虎掀了被子,又恢复了今天之前的精神劲儿。他一无所觉被人算计了数年,还拿那些人没办法,说起来挺难堪的,他感激蜜娘闭嘴不谈,就像她知道他们父子相怨,却从不探究他同室操戈的过往。
“没,我在试着做雨披,木香她们没厚衣裳挡寒,我提起要教她们做雨披。”蜜娘拿了她弄了半天的毛毡,问巴虎在帽子和领口上的细节处理。
巴虎接过毛毡拿了针线当面做给她看,不时抬眼瞅她,“她们对你可真心?”
“一起患过难的,比寻常关系要亲密些。”巴虎在交际往来方面感情淡漠,蜜娘不然,她也不想巴虎在一朝被蛇咬后在这方面管着她。
“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我,我也是在我好过之余才给她们搭把手,不会滥好心。”
男人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说,蜜娘在看人心方面比他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隔天蜜娘带了毛毡去河西边找木香,带了剪刀和针线随着她们一起去放羊的地方教她们做雨披。
“蜜娘,听说你昨天跟人吵架了?把对方逼得落荒而逃?”木香好奇是因为啥事吵起来了。
“怎么都知道了?”蜜娘坐莺娘旁边,看她拔不动针,她给接过来帮忙缝线,“也就别了那妇人几句话罢了,我都不认识她是谁。你们是听谁说起的?可有人在外说我丑话?”
“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我们也是听旁边住的邻居说的,据说他们本地人都说你嘴巴比刀刃还锋利,得理不让人。至于为什么吵,都说不清楚,我一听就知道是跟你吵架的人没理,她要是有理,早就巴巴地在外说三道四了。”木香挑眉,“我说的可对?”
“对极了……”
“蜜娘,你来帮我看看我这里缝的有没有问题?”盼娣打断蜜娘的话,转口谈起回古川的事,说不知道古川那边是什么情况。
这个话谁也接不上,蜜娘知道的都是巴虎说的廖廖几句,他住的是青砖瓦房,不定旁人住的都是青砖瓦房,她也不好开口。
“我早上赶羊去喝水的时候看巴虎在倒药渣,是药渣吧?他病了?”木香找了个话茬随口聊。
“我病了,是我喝的。”蜜娘说完下意识觉得不对,她去医馆抓药的事她们该是知道的啊。但她还没问出口,就听盼娣尖声叫:“哎呀,我给剪毁了。”
这下大家都朝她看去,毛毡被她剪了个大口子,就是缝好了也会漏水,只能把剪坏的那一溜都给剪了再锁边。
“你在想啥呢?好好的毛毡给糟蹋了。”兰娘心疼,弹毛毡多费劲啊,嘴里叨叨着莺娘拿剪子都比她拿得稳。
盼娣没还嘴,由着兰娘念叨,甚至希望她多念叨一会,她心绪不宁地抬眼望向蜜娘,不等对上眼,又赶忙垂下头。
蜜娘在看木香,木香也就在盼娣尖叫时抬头望了一眼,之后便事不关己地做她自己的活儿,看样子这两人矛盾不小,而且还没和好。
“蜜娘姐姐,你生什么病了?”莺娘还记着这事,关切地问。
这下蜜娘是真确定盼娣没跟其他人提起过她昨天去找她的事,她疑惑不解地朝盼娣看去,嘴上解释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之前逃难亏了身子,月事不顺,找大夫抓了几副药喝。难道盼娣没跟你们说?我昨天还去找你们了的。”
“我给忙忘了。”盼娣讪讪的,见其他人都朝她看过来,她心慌的如重鼓捶。
“要说什么?”木香深深看了盼娣一眼,转头问蜜娘。
“我去看病的那个大夫给看诊,把脉五文钱,不在他那里抓药也给看。我昨天看病的时候想着大家都受过苦,想着别藏着什么毛病没发出来,就来给你们说一声,看有没有想去把个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