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家老宅中,老爷子无力地坐在床头,憔悴而苍老,浑浊的双眼望着端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长孙,目光复杂。
他的面前摆着厚厚一沓文件,等着他签署。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又陆续进了几次医院,对集团的事越来越力不从心。
过去,他凭借一己之力,尚能压制住这个年轻的长孙,给其他人留那么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是自己低估了这孩子不顾一切的决心和能力,也高估了亲儿子的经营管理能力。
他曾一遍遍地教导这个孩子,这世上最可靠的,只有拥有足够多的利益,其他的,什么感情,什么道德,什么是非,统统都不重要。
而这孩子,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向他证明,没有什么是不变的真理,足够无畏的人,不会被任何东西击溃。
事到如今,如果他再不向这孩子妥协,整个郁家,整个集团,都会轰然倒塌。
他那个儿子啊,终究是庸庸碌碌,没这个本事。
“阿越啊,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老人艰难地握着笔,沉默半晌,吐出这样一句感叹,也不知是满意,还是悔恨。
郁驰越依旧面无表情,目光毫不畏惧地与老人对视。
“都是您教导出来的。”
他说着,示意等在门口的两位律师进来。
“您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走程序了。您放心,签下了这些文件,您依然是我敬重的长辈,即使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我也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您,让您安享晚年。”
老人望着两位西装革履的律师,忍不住苦笑一声。
什么“安享晚年”?不过就是架空了他手里的所有权力,再将他当个空壳子一般奉养起来罢了。
“好了,咱们爷俩,不必这样客套了。”
在律师的见证下,老人签下一份一份协议。
在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即将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父亲,他……”
郁驰越低头整理着手里的文件,闻言淡淡道:“您放心,有两家dú • lì公司都在他的名下,只要经营上不出太大的差错,足够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再加上这些年郁启鸿名下积攒的其他资产,即便没了以前那样高高在上的郁家人的地位,也绝对能过得比普通人富裕。
只是,不知道熬了这么多年的邱冬云,看到一切成空时,作何感想,又是否还愿意继续跟着郁启鸿。
这些,都不是郁驰越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老爷子一声叹息,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神魂,往后瘫倒在靠枕上。
“阿越啊,集团交给你,我也算能放心了,你奶奶没白疼你一场。”
郁驰越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没再说话,让佣人进来照顾后,便起身带着两名律师离开。
从今天开始,偌大的森和集团终于要开始真正更换主人了。
这是他用近乎自毁的惨烈方式换来的结果。
**
元旦过后,本该迎来农历春节。
可身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除了华人聚居区外,其他地方几乎感受不到过年的氛围。
月初霖的公司还算人性化,在除夕夜给员工们开了一场过年派对,又发了津贴送了礼品。
假期自然是没有的。
所幸第二天就是周末,能让人睡个好觉。
就是在这时候,月初霖意外地遇见了王珊珊。
他乡遇故知,不知是多小概率的事件。
王珊珊显然是来旅游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相貌平平,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对王珊珊十分照顾。
“初霖!太意外了!你怎么会——哦,我想起来了,看你朋友圈,你外派法国来了!”
王珊珊在博物馆门口拉着月初霖的手,惊喜不已。
月初霖也完全没想到,笑着和她打招呼,又问:“你呢,最近好吗?怎么会来巴黎?”
王珊珊也笑了起来,目光温柔而幸福:“我结婚了,元旦那天领的证——我老公干IT的,太忙了,好不容易过年放假,出来旅游,我学法语的,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来过法国,他说要陪我实现一下心愿。”
月初霖的视线转向她身边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温柔而包容,注视着身边喋喋不休的妻子,满是爱意。
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月初霖得知,她辞职后,带着母亲回了老家,在老家当了一个法语老师,又在老同学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幸福,也许是因为经历过误入歧途,又走上了正轨,现在的她,没了以前的胆怯和优柔寡断,变成了一个坚定、自信的女孩。
趁着身边的男人不在,她悄悄说:“初霖,我现在觉得很感恩,以前那种生活,不适合我。我生来就是个普通人,人一旦接受了自己的普通和平凡,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月初霖由衷地祝福她。
分别的时候,王珊珊拉着丈夫的手,认真邀请她:“初霖,我们还没有办婚礼,等定好日子,你一定要来啊!”
月初霖想了想时间:“这一年我还留在法国——”
“没事,现在结婚的人太多,可一年的好日子只有那么几个,我们打算四月份开始筹备,那时候定日子,应该是明年了。”
“好,到时我一定去。”
夜里,月初霖再次想起郁驰越。
某个除夕夜,他给她安排了一桌年夜饭,又冒着风雪,赶在凌晨十二点之前出现,给她新年的第一声祝福。
而现在,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超过一年,除了元旦那一声遥远的“新年快乐”,一切又陷入空白。
是时间的空白,也是空间的空白。
这段空白又持续了一个月。
三月,月初霖开始在各大app上时常看到他的消息。
或者说,不是“他”的消息,而是森和集团的消息。
先是集团内部负债率过高,财务问题引人关注,接着,就是好几个大型项目面临被叫停的可能。
森和股价再次受到极大影响,每日的波动,都能在财经版引起不小的关注。
好几家公司宣布合约到期,不再和森和续约。
即使不曾主动关注,月初霖也被迫每日扫过财经版头条的醒目标题。
她开始觉得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搜索相关信息。
上市公司爆雷,投资者纷纷选择避险;员工之间谣言纷纷,惧怕裁员潮的到来;家族掌门人被爆今年数次入院,疑病入膏肓……
在接连不断的消息中,月初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觉得心越来越凉。
某天晚上,她实在没忍住,拿出手机,点开已经沉底到不知哪里去的对话框,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过去。
“你还好吗?”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甚至在这简短的四个字旁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触目惊心。
她盯着看了好久,想翻出通讯录,打一通电话过去。
最终还是没有。
六月的时候,江承璟又飞了一趟巴黎。
他拉着她凑到拥挤的人群里,排队去逛卢浮宫。
那幅举世闻名的《蒙娜丽莎的微笑》面前,依然挤满了拍照留念的各国游客。
面对稀世珍宝,谁也不能免俗。
江承璟拉着她挤进人群,仗着手长脚长,举起手机,搂着她拍了张自拍照。
照片里,江少爷露出大白牙的灿烂笑容和涂鸦风花T恤太过惹眼,和旁边一脸不情愿的月初霖形成鲜明对比。
而那幅无价之宝世界名画则被挤在角落里,毫不起眼。